期末考试的结束铃声,像一道赦令,瞬间抽空了教室里紧绷了近半个月的空气。随之而来的,并非预想中的狂喜和彻底的放纵,而是一种混合着疲惫、释然以及隐隐不安的复杂情绪。成绩单在放假前最后一天,由班主任陈老师逐一发放到了每个人手中。
教室里上演着熟悉的悲喜剧。有人拿到成绩单后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小心地将那张纸折好塞进书包最里层;有人则对着某个刺眼的分数蹙眉,暗自下定决心假期要恶补这一科;也有人成绩平平,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怒,只是默默收好,仿佛这只是又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
后排的角落,气氛微妙。
“呼……总算活过来了!”许年把自己摔进椅子里,夸张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咔咔的轻响。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成绩单,数学比期中又进步了五分,物理也勉强踩在了及格线上,这让他嘴角忍不住上扬,但看到语文和英语依旧在及格线边缘徘徊,那点高兴劲儿又打了折扣。“唉,革命尚未成功,年年仍需努力啊!”
刘夏的成绩一如既往地稳定在中游,理科稍强,文科拖后腿。他更关心的是自己的体育成绩,那漂亮的“优”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正小心地把成绩单夹进一本体育杂志里,盘算着寒假怎么说服老爸让他参加那个心仪已久的野外生存训练营。
常明的成绩单无可挑剔,学习已经拉开其他几人,渐渐赶上班级前十。他的表情平静无波,只是仔细地将各科分数看了一遍,目光在“体育”那个“良”上停留了半秒,随即淡然地将成绩单收进了文件夹。唯有细心如婉宁,或许能察觉到他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捕捉的、并非源于学业的疲惫。
婉宁依旧是那个稳坐榜首的学神,但她自己似乎并不太在意分数,而是更关注错题本上又增加了哪些需要攻克的知识点。她正在轻声细语地安慰有些沮丧的陈浩:“没关系的,浩子。这次化学进步很大呢!英语和语文我们假期一起制定计划,慢慢来,肯定能跟上。”
陈浩攥着自己的成绩单,眉头拧成了疙瘩。总分依旧垫底,虽然个别科目有微弱的进步,但放眼望去,满纸的“六七十分”还是让他感到无比挫败。他憨厚的脸上写满了苦恼:“宁姐……我是不是太笨了?怎么学都学不好……”
“谁说你笨了?”张鹏凑过来,一把勾住陈浩的肩膀,晃了晃自己那份成绩中游、但无比灿烂的成绩单,“浩子,咱这叫厚积薄发!你看我,不也慢慢爬上来了吗?假期哥们儿陪你一起学!再说了,成绩不代表一切,你看我搞的‘美食博客’,最近可有出版社编辑联系我了,问我想不想出本青少年美食食谱呢!”张鹏最近迷上了网络写作,用他家新装的电脑,在某个刚刚兴起的博客平台上开设了“鹏鹏美食记”,图文并茂地记录各种家常菜和与朋友们的聚餐,竟意外积累了一小批粉丝,这让他找到了比分数更直接的成就感。
王珂安静地坐在一旁,她的成绩中上,文科尤其出色。她并没有过多关注自己的分数,而是小心地将一张小小的、自己绘制的书签夹进了常明的文件夹里——那是她昨晚熬夜画的,一只栖息在雪枝上的知更鸟,寓意平安与好运。她看到常明收下了,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放学铃声响起,寒假正式开启。大家互相道别,约定着假期的聚会,但每个人的背影似乎都比以往沉重了一些。“高二”这个词,像一枚无形的印章,盖在了这个假期之上,让它不再仅仅是玩乐和休息,更添了一份对未来的隐约焦虑和必须前行的重量。
家里的气氛,许年一推开门就感受到了。以往这个时候,父亲要么还没下班,要么就是在电话里声音洪亮地谈着生意。今天,父亲却坐在客厅沙发上,眉头紧锁,对着茶几上一堆单据沉默地抽着烟。母亲在厨房准备晚饭,动作比平时轻缓,见到许年回来,也只是勉强笑了笑:“年年回来啦,考得怎么样?”
若是以前,许年大概会大大咧咧地把成绩单一拍,然后嚷嚷着要奖励。但今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压抑。他换了鞋,走过去,没看成绩单,而是低声问了句:“爸,怎么了?”
父亲抬起头,掐灭了烟,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没事,生意上一点小问题。成绩单呢?给爸看看。”
许年递过成绩单,目光扫过父亲眼角新添的细纹和鬓角几根刺眼的白发。父亲看着成绩单,点了点头:“嗯,有进步,不错。数学还要加把劲……”话没说完,一旁的手机又响了,父亲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客套甚至有些谦卑:“哎,李总您好您好……是是是,那批货的问题我正在想办法……”
许年站在原地,听着父亲用他从未听过的、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与人周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忽然想起,父亲已经很久没换新车了,母亲最近买菜也总是精打细算。他默默拿起桌上的空茶杯,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轻轻放在父亲手边。
父亲愣了一下,对着电话说了句“抱歉李总您稍等”,然后捂住话筒,看向儿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挥挥手,示意许年先去吃饭。
那一晚,许年吃得格外安静。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父亲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那个曾经在他心中无所不能、总是爽朗大笑的父亲,也会有无能为力、需要向人低头的时候。“责任”两个字,以前只是书本上的词语,此刻却带着沉甸甸的真实感,压在了他的心上。
饭桌上,刘夏兴奋地跟父母提起寒假想去参加野外生存训练营的计划。母亲有些担心:“大冬天的去野外?多危险啊!在家好好复习功课不行吗?”
父亲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训练营?有什么用?能帮你高考加分吗?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要么跟我去单位转转,提前感受一下氛围,或者找老师补补课。你看你这次英语成绩,像话吗?”
刘夏脸上的兴奋褪去,争辩道:“爸,那不是我想过的生活!我不想整天坐在办公室里,跟人虚与委蛇,阿谀奉承!我就想出去走走,看看世界,锻炼一下自己独立生存的能力!”
父亲脸色一沉:“什么叫虚与委蛇阿谀奉承?那是人情世故,是生存之道!你以为光凭一腔热血就能走遍天下?没有实力,没有背景,你寸步难行!你想当个浪子?以后喝西北风去?”
“我不是想当浪子!我只是不想像你……”刘夏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刹住了。他看到父亲骤然失望和受伤的眼神,心里一刺。
一顿饭不欢而散。刘夏把自己关进房间,看着墙上贴着的世界地图,上面标记着他梦想前往的地方。父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的一部分天真。自由的背后,确实需要现实的支撑。他对父亲那种充满算计和应酬的生活感到窒息般的排斥,但通往“看世界”的道路究竟该如何走,他第一次感到了迷茫和重量。
S市,常明和婉宁的家,餐桌上,婉宁爸妈饶有兴致地和常明讨论起他刚发表在校刊上的那篇《秋日絮语》,对其中的意境和文笔赞赏有加。婉宁母亲则不停地给常明夹菜,眼神里的骄傲和疼爱几乎要溢出来。
夜晚,常明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心中波澜起伏。然而,就在他心潮澎湃之际,一阵轻微但熟悉的悸动从心口传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闷痛。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深吸了一口气。时间不够了么?他不敢深想。奶奶独自在家的身影,小城那个洒满阳光的安静院落,朋友们熟悉的笑脸,以及这份身体悄然发出的警示……都与眼前繁华的图景交织、拉扯。选择的重量,未来的重量,以及那份深藏心底、不敢言说的隐忧,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夜晚,变得格外清晰而沉重。
张鹏家的火锅店生意依旧红火,烟火气十足,充满了温馨的喧闹。但晚上打烊后,张鹏却趴在饭桌上,对着婉宁帮他制定的寒假学习计划表发愁。“妈,我怎么觉得这么多,根本学不完啊……”
王珂在家中安静的画室里,铺开宣纸,却久久没有落笔。她想着常明,想着他离开时略显苍白的侧脸,想着S市的繁华会不会让他改变。她拿起手机,又放下,最终只是打开邮箱,给那个熟悉的地址发去了一幅新画的素描——窗外一株含苞待放的白玉兰,附言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等你。”
寒假,就这样在各自不同心事的重量中,缓缓拉开了序幕。成长的代价,似乎就是开始感知并承担起这些日益复杂的重量。他们还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吗?答案或许就藏在这个冬天过后,他们悄然改变的眼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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