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并未给帝国带来多少和煦与安宁。
辽东大凌河畔的硝烟刚刚散去,留下的是残破的城垣与双方士卒累累的尸骨,以及一份来自袁崇焕的、带着血火气息的“捷报”与更进一步的请功索饷。
朱由检对这份奏疏的处理冷静而克制,该给的赏赐不吝啬,该补充的军械优先拨付,唯独对那若隐若现的“临机决断”之权,依旧牢牢握在手中,未松半分口风。
还有,从明年开始…不对,从tm他登基开始,大明就开始了天灾人祸模式!
朱由检握紧拳头,一切都还来得及!
“王承恩,近日可有陕西方面的奏报?”朱由检问道。
“回皇爷,确有几分。去岁冬陕西雪少,今春又乏雨水,延安、庆阳等地已显旱象,麦苗长势不佳,地方官奏请减免税赋。”王承恩回道。
朱由检神色凝重起来。
“果然开始了……天灾虽不可免,但人事不可不尽。”他沉吟片刻:
“传朕旨意:第一,命陕西巡抚即刻核查各地官仓、义仓存粮,严令不得挪作他用,并着手从河南、湖广等地采买粮食,充实陕库,以备荒年。此事由户部协理,皇家银号可提供低息借贷用于采买。”
“第二,谕令卢象升,河南新军编练、水利兴修之事照常进行,但要他密切关注流入河南的陕西灾民,妥善安置,收做新军也好,以工代赈也罢,严防其聚众生事。可酌情在豫陕边界增设粥厂,但需严格管理。”
“第三,着徐光启的研究院,留意搜集、整理各地抗旱作物种植之法,尤其是耐寒耐旱之物种,若能寻得,速报于朕。另,研究院可尝试研究防治蝗灾之法,未雨绸缪。”
“第四,通令西北各边镇,严查军粮仓储,确保边军供给,绝不可因地方歉收而克扣军粮,引发兵变。”
王承恩正要遵旨离去,朱由检突然想到什么:“等一下!派人到南方寻找番薯和玉米,唔,或许是叫番米,你亲自安排,找到后跟研究院商量着试种,这事儿非常关键!万不可出一点差错,种的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这一连串的指令,涉及粮食储备、灾民安置、农业技术和军队稳定,虽不能完全阻止天灾,却旨在最大限度减轻其危害,并防范可能由此引发的社会动荡。
朱由检深知,小冰河时期的天灾他无力改变,但一个有序、有准备的政府应对,与一个混乱、无能的政府应对,结果将是天壤之别。
还好,目前手里有查抄来的大量钱粮。
想到钱粮,他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了帝国的东南腹地。
那里,一场不见刀光,却同样残酷的战争,正随着钦差大臣李代民的雷厉风行而骤然升级。
接到皇帝“准奏”的朱批,李待问再无犹豫。
他选择了松江府华亭县,选择了在此地盘踞百年、树大根深,且与已倒台的阉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更是积怨颇深的徐氏家族,作为新政祭旗的第一刀。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早晨,钦差卫队的马蹄声踏碎了华亭县徐家庄园往日的宁静。
缇骑如虎,迅速控制了各处门户。
徐家老爷徐弘基,乃致仕的南京礼部员外郎。
他自恃功名与朝中关系,初时还试图摆出士绅的架子,质问李待问为何无故围困良善之家,甚至抬出了“太祖皇帝优免士绅”的定制。
李代民端坐马上,面沉如水,并不与他多费唇舌。
他直接命人抬出几口大箱子,里面是数月来暗中查访获得的田亩鱼鳞册副本、记录了“投献”、“诡寄”细节的暗账,以及数十份被徐家巧取豪夺、逼得家破人散的苦主血泪状纸。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徐弘基!”
李代民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敲在在场所有士绅代表的心头。
“尔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国,反而勾结胥吏,欺隐田粮,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更与逆阉暗通款曲,其心可诛!本官奉旨清查田亩,革除积弊,今日便从你徐家开始!”
他当场宣布革去徐弘基功名,锁拿收监,并即刻开始全面清丈徐家名下所有田产、店铺,无论其挂在何人名下!
此举真如晴天霹雳,震得整个松江府乃至南直隶的士绅集团目瞪口呆,随即便是滔天的愤怒与恐慌。
徐家并非个案,在场诸多士绅,谁家没有几本类似的账?
李代民此举,无疑是打破了百年来官绅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动了所有人的奶酪!
暗流瞬间化为明浪。
弹劾李代民“酷烈暴虐”、“罗织罪名”、“荼毒士林”、“动摇国本”的奏疏,如同雪崩般涌向京城。
南京都察院的御史们更是群情激愤,联名上奏。
朝堂之上,一些籍贯江南或与江南士林关系密切的官员,也纷纷出列,言辞恳切(或看似恳切)地陈述江南乃朝廷财赋根本,不宜用此激烈手段,恐生民变。
然而,端坐于龙椅之上的朱由检,面对这汹汹物议,面色平静如水。
他脑海中,那幅无形的图谱清晰地将奏疏背后的动机一一映照。
哪些人是出于维护自身阶级利益的橙色异心,哪些人是真心担忧局势的浅绿顺臣,一目了然。
他将几份言辞最为恶毒,且忠诚度不高的官员奏疏挑出。
毫不留情地朱批“挟私阻挠新政,其心当诛”,将该官员或罚俸降职,或干脆罢黜,手段凌厉,毫不拖泥带水。
同时,他再次给李代民发去密旨,只有八个字:“朕信卿,放手施为。”
皇帝的强硬态度,暂时压制了朝堂上的公开反对声浪,但江南地面上的抵抗却变得更加隐蔽和凶险。
奉命清丈田亩的胥吏夜里回家遭到砖石袭击;
几户率先响应新政、出面作证的小户人家田里的青苗被人连夜践踏;
甚至李代民的官邸之外,也开始出现一些不明身份之人的窥探,夜间更有石块投入院中,虽未造成伤亡,但挑衅与恐吓之意昭然若揭。
改革之艰难,远超想象,每一步都似在荆棘中跋涉。
正当朱由检将大部分精力用于应对江南这块最难啃的骨头时,他自以为还算稳固的紫禁城内廷,却冷不防地给了他一个警示。
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朱由检习惯性地在御花园中散步,借以舒缓批阅奏章带来的疲惫。
行至一处假山叠嶂、较为僻静的角落。
忽见一名身着低级太监服饰的小宦官,正神色慌张地从一块太湖石后转出。
见到皇帝仪仗,吓得魂飞魄散,手中一个不起眼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几块做工精致、绝非宫内寻常可见的江南样式点心。
“奴……奴婢小德子,叩见皇爷!皇爷万岁!”那小太监面如土色,匍匐在地,浑身抖若筛糠。
朱由检眉头瞬间锁紧。宫中严禁私相传递,这是铁律。他心念微动,凝神望去。
【姓名:小德子】
【职位:尚膳监小火者】
【特质:胆小怯懦】
【忠诚度:18(橙色)】
橙色的光点,如同警报在脑海中闪烁!异心者!
“这点心,”朱由检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从何而来?”
小德子几乎要晕厥过去,语无伦次:“是……是奴婢……奴婢自己……攒钱托人从宫外买的……”
“哦?”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尚膳监的人,缺你这口点心?需要冒险从宫外夹带?王承恩!”
“老奴在!”一直紧随其后的王承恩立刻上前,脸色也已沉下。
“把人带下去,”朱由检语气森然,“给朕仔细地问清楚,这点心究竟是谁给的,除了点心,还传递了些什么?朕要听实话。”
小德子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大汉将军拖走时,那绝望的哭嚎声在假山间回荡,令人心悸。
朱由检站在原地,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他却感到一丝寒意。
清洗了魏忠贤,不等于这宫禁就成了铁板一块!
这些底层的宫人,或是早已被各方势力渗透的眼线,或是被新近的利益所收买。
他们如同暗处的蛆虫,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却能坏大事。
这点心事件,看似小事,背后隐藏的,很可能是针对他本人,或是针对正在推行的江南新政的阴谋!
不到两个时辰,王承恩便回来复命,面色凝重中带着后怕。
“皇爷,问出来了。这小德子受人指使,定期将一些他所能接触到的、关于皇爷日常起居、饮食偏好、甚至批阅奏章时偶尔流露出的情绪等零碎信息,混杂在丢弃的垃圾中,通过特定方式传递出宫。”
“接头的是西华门外一家杂货铺的伙计,再往上,小德子就不知道了。这点心,不过是对方偶尔给予的‘赏钱’。”
“零碎信息?”
朱由检眼中寒芒暴涨,“今日能传起居喜好,明日就能在饮食中下毒!查!给朕一查到底!”
“那个杂货铺,立刻让陆青岩派最得力的人去盯死!所有与之接触的可疑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他,这深宫之内,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凶险。
内廷的魑魅魍魉尚未肃清,辽东的后续影响又至。
袁崇焕的谢恩奏疏到了,语气恭顺,但字里行间依旧透露出对更多自主权的渴望,并再次强调关宁军损失惨重,急需休整与补充。
朱由检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手握重兵的督师,正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皇权的边界。
他压下心中的烦躁,将目光投向了一份能带来些许慰藉的奏报——来自西山皇家技术研究院。
徐光启与宋应星联名上奏,详细禀明了燧发枪量产工艺已取得决定性突破。
通过标准化零件与流水作业,月产量已能稳定在五十杆左右,且质量远超旧式火绳枪。
同时,水泥的烧制工艺也已成熟,正着手筹建大型窑厂,以备筑城、修路之用。
朱由检长长吁了口气,提笔在这份奏报上批示,字迹沉稳有力:“成果斐然,朕心甚慰。燧发枪优先装备京营满桂部之火器示范营,及宣府孙传庭之新标军。水泥量产之事,加速进行,朕另有用处。”
内外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但手中掌握的实实在在的力量,才是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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