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色未明，皇极殿内外已是灯火辉煌，旌旗肃立。
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鱼贯而入，绯青官袍在晨曦微光和无数宫灯的映照下，形成一片沉默而压抑的色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往常的紧张，许多官员都敏锐地察觉到，今日早朝的气氛，格外凝重。
朱由检高踞御座之上，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住他过于锐利的眼神，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丹墀下的群臣，帝权图谱无声运转，将下方一片或深红、或橙黄、或浅绿的光点尽收眼底。
魏忠贤依旧站在司礼监官员的最前方，低眉顺目，仿佛昨夜那个在私邸密谋至深夜的人不是他一般。
繁琐的朝仪按部就班地进行，山呼万岁，百官奏事。
几件无关痛痒的政务过后，眼看朝会即将按常例结束，一些官员，尤其是阉党成员，神色间已隐隐流露出松懈之意。
就在这时，御座之上，传来了年轻皇帝清朗而沉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臣工的耳中：
“众卿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御座。只见朱由检微微抬手，示意正准备宣布散朝的鸿胪寺官员退下。
“朕登基以来，夙夜忧叹，唯恐有负皇兄托付，有负社稷黎民。”
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近日，朕翻阅奏章，查考旧档，发现数事，关乎朝廷法度，关乎吏治清明，心中甚为不安，今日不得不于朝堂之上，与众卿言明。”
来了！许多人心头一跳，尤其是那些图谱上闪烁着深红或橙色光芒的官员，更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魏忠贤低垂的眼皮下，眸光骤然一凝。
朱由检没有看任何人，仿佛在对着虚空陈述：“顺天府丞刘志选。”
被点到名字的刘志选浑身一颤，慌忙出列，跪倒在地：“臣……臣在！”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忠诚度在图谱上剧烈波动，从橙色直坠向深红边缘。
“朕闻，尔侄在京郊强抢民女，逼死人命，证据确凿。尔身为顺天府丞，非但不秉公执法，反而利用职权，篡改案卷，包庇亲族，压案不究！可有此事？！”朱由检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破寂静。
“陛下！臣冤枉！此乃……此乃小人构陷！”
刘志选吓得面如土色，连连叩头，试图狡辩。
“构陷？”
朱由检冷笑一声，“苦主何在？当年书吏何在？被篡改的原始案卷又何在？王承恩！”
“奴婢在！”王承恩上前一步。
“将人证、物证，呈上来！让刘爱卿，也让满朝文武，都看个清楚明白！”
早已准备妥当的力士，立刻将战战兢兢的苦主家属和那名老书吏引至殿外候旨。
并将那份关键的原始案卷副本，由王承恩亲自接过，展示给前排的几位阁老、尚书观看。铁证如山，刘志选顿时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不待众人从刘志选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朱由检的目光已转向都察院队列。
“御史，李夔龙！”
李夔龙腿一软，几乎是滚爬出列：“臣……臣在！”他脸色惨白，汗出如浆。
“尔身为言官，风宪之臣，本该纠劾百司，肃清吏治。然尔却结交权阉，收受盐商巨贿，罗织罪名，构陷忠良！尔那小舅子已然招供，贿银往来账目残页亦在此处！尔还有何话说？！”
李夔龙如遭雷击，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些隐秘勾当，竟被查得如此清楚！他张了张嘴，想要攀咬，却见魏忠贤等人面沉如水，毫无表示，心知自己已被当作弃子，顿时万念俱灰，伏地不起，唯有痛哭流涕：“臣……臣罪该万死！”
连续两人被以确凿罪证当场拿下，朝堂之上已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种无形的恐惧在阉党官员中间蔓延。魏忠贤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死死攥着袖中的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他没想到，这小皇帝不动手则已，一动手竟是如此狠辣精准！
朱由检没有停顿，目光最终落在了工部尚书吴淳夫身上。
“工部尚书，吴淳夫。”
吴淳夫强自镇定，出列躬身：“臣在。”他自恃身份更高，且工程贪墨之事更为隐蔽，尚存一丝侥幸。
“朕近日听闻，宫中偏殿修缮，梁柱以次充好，金箔厚度不足，以致工程未久，已有损毁迹象。
而工部账册所载物料银两，远超实际所需。吴尚书，你执掌工部，对此作何解释？
朕已命人寻得当年参与工程的工匠及熟知工部账目的老吏，他们的证词，与账册差异巨大！朕需要你，给朕，给朝廷，一个交代！”
吴淳夫心头巨震，皇帝虽然没有直接拿出他贪墨的铁证，但工匠证词和老吏核算，足以将他逼到悬崖边上！
他额上冷汗涔涔，试图辩解：“陛下明鉴！工程用料皆有规制，账目亦经多方核验，或有小人……”
“够了！”
朱由检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如同雷霆炸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刘志选包庇凶顽，李夔龙受贿构陷，吴淳夫工程存疑！此等行径，纲纪何在？法度何在？！尔等食君之禄，即为国之蛀虫！”
他霍然起身，玉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年轻的天子挺直脊背，目光如电，扫视全场，那股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瞬间笼罩了整个皇极殿！
“来人！”
朱由检声音冰寒，带着决绝的杀意，“将罪臣刘志选、李夔龙，革去官职，押送刑部大牢，严加审讯！
工部尚书吴淳夫，暂行停职，其所涉工程贪墨一案，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到底！凡有牵连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不贷！”
“遵旨！”
殿外早已待命的锦衣卫力士轰然应诺，如狼似虎般冲入殿内，在满朝文武惊骇的目光中，将瘫软的刘志选、李夔龙架起，又将面如死灰的吴淳夫“请”出了大殿。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震慑住了。
一些忠于大明的官员，如李国普、刘鸿训、李邦华等人，心中虽惊，却更多是振奋与激动，看向御座的目光充满了希冀。
而更多的阉党官员，则是个个面色惨白，股栗欲堕，不敢与皇帝对视。
魏忠贤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与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惊悸。
他死死盯着御座上那个年轻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看穿。
朱由检缓缓坐回龙椅，气息微促。第一次在朝堂上如此激烈地发难，对他这具年轻的身体和心神也是不小的负担。
内心独白忍不住活跃起来：“呼……这皇帝吼一嗓子也挺累的，比开一整天项目复盘会还耗神。不过效果看来不错，这帮家伙估计都吓尿了。魏公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才只是开胃小菜呢。”
他平息了一下气息，目光再次扫过群臣，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吏治不清，则国无宁日。”
“朕今日处置此三人，意在告诫百官，大明律法尚在，朝廷纲纪犹存！望诸卿引以为戒，恪尽职守，清正廉明，共扶社稷。若再有作奸犯科、贪赃枉法者，朕，绝不姑息！”
“退朝！”
不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朱由检直接宣布散朝，起身在王承恩的随侍下，离开了皇极殿。
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心中波涛汹涌。
魏忠贤站在原地，久久未动，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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