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少有的凉爽,市行政大楼那间铺着深绿色绒布的长条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老旧的窗式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送出带着霉味的凉风,吹得墨绿色的平绒窗帘微微晃动。
会议桌两旁泾渭分明地坐满了人。一端是以高建国师长为代表的军区领导,以及市里分管政法、公安的相关负责人,他们大多穿着熨烫平整的七八式夏常服或中山装,神情严肃。另一端,则端坐着几位表情格外冷峻的纪委工作人员,以及几位地方干部。
其中,李副省长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毛料西装,白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他脸上维持着体制内官员惯有的、略显疏离的程式化微笑,但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时不时锐利地扫向会议室那扇紧闭的橡木门,带着一种审慎的、甚至是带着压迫感的审视。
“吱呀”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被赵小虎从外面轻轻推开。他侧身让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铁路走了进来。铁路身上穿着那套洗得发白、肩章暂时摘除的丛林迷彩作训服,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缠着雪白纱布的手腕。
他胸口的枪伤显然还未痊愈,每走一步,身体都因牵动伤口而带来一阵隐痛,迫使他不得不微微调整呼吸的节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然而,他的脊梁却如同淬火过的钢筋,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弯曲的迹象,步履间带着一种经历过真正枪林弹雨洗礼后沉淀下来的、沉稳如山的气场。
他的目光掠过满室的人群,没有在任何无关者身上停留,径直落在主位上的高建国师长身上,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安静的会议室:“高师长,各位领导,铁路奉命前来,就此次边境‘猎鼬’缉毒行动做详细汇报。”
高师长沉稳地点了点头,目光在铁路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他指了指自己身旁预留的空位,声音洪亮:“坐吧,铁路。不用讲究那些虚礼,你的伤情我们都清楚,身体要紧,别硬撑着。”高师长眼神扫过李副省长,这事儿他记下了,来日自有分说。
铁路简短地道了声谢,在高师长指定的位置坐下。即便落座,他的腰背依旧保持着军人标准的挺直姿态,只是下意识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的指尖,极其轻微地按了按左胸伤口的位置。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动作,恰好被会议室里众多双眼睛清晰地捕捉到。
汇报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实质阶段,铁路没有半句空泛的套话,直接切入边境缉毒任务的初期部署。他的声音平稳,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清晰而有力地落在众人耳中。
他既客观陈述了战前侦察兵在热带丛林里潜伏、与毒贩暗哨周旋的艰难,也毫不避讳地提到了坤爷武装分子装备的、远超预期的美制自动火力和火箭筒,描述了敌人利用复杂地形负隅顽抗的狡猾。
当提到因敌人火力凶猛,导致突击分队一度被压制在无名河谷,伤亡数字在不断上升时,他顿了顿,眼神明显地暗沉下去,仿佛又重新看到了那硝烟弥漫、战友倒下的场景。
“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 铁路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沉重,“毒贩占据了河谷两侧的制高点,构筑了交叉火力网,我们的战士被压制在谷底,缺乏有效掩体,每分钟都可能有新的伤亡。
我是现场的最高军事指挥员,没有时间等待更详细的敌情评估或层层上报等待批复,我必须立刻做出决断,顶上去,打开缺口——我清楚,在自身带有未愈战伤的情况下指挥作战,不符合相关的作战条例和休养规定。”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高师长脸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是,首长,在那种情况下,权衡利弊,战士们的生命高于一切。与我个人这点伤可能带来的风险相比,把兄弟们从敌人枪口下尽快救出来,才是首要任务。这个决定,我当时做了,现在也不后悔。”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李副省长下手位、一位穿着灰色中山装、梳着整齐分头的地方干部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的质询意味:“铁副团长,我们理解你爱护士兵的心情,也钦佩你的勇气。
但是,军队之所以是军队,就在于铁的纪律。你明知自己心脏附近有严重的旧伤隐患,还‘擅自’——请允许我用这个词——指挥如此高强度的作战行动,这是极大的冒险行为!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在指挥过程中因伤出现意外,导致整个战局指挥链断裂,甚至引发更严重的后果,这个责任,由谁来承担?
此外,我们接到反映,你在行动过程中,存在未经正常程序协调,越级直接调动地方公安警力的行为。这是否也涉嫌违反了军地协作的相关规定?请你解释一下。”
这番措辞严谨却暗藏机锋的质问,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会议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铁路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李副省长适时地端起面前的陶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沫,动作优雅,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像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铁路的脸上,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铁路并没有像对方预期的那样立刻激动地辩驳。他反而缓缓地、极其镇定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锐利的目光先是如同冰冷的刀锋般扫过那位提问的干部,
仿佛要穿透他冠冕堂皇的话语看到背后的指使者,随即,这目光稳稳地、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落在了正低头品茶的李副省长脸上,足足停留了两秒钟,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千钧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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