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毒辣得能把地皮烤出龟裂的纹路。成才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宽大的叶片都被晒得耷拉着,卷了边,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蔫巴劲儿。然而,这片浓荫却没能挡住树下传来的、一阵阵略显生硬却充满活力的外语朗读声。
成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海魂衫,手里捧着一本边角磨损严重的旧版俄语教材,书页泛黄,散发着一股陈年的墨香。
他站得笔直,手指点着书上一行印刷体的俄文句子,清了清嗓子,发音清晰而标准,竟带着几分广播电台里那种字正腔圆的韵味:“coлhцe rpko cвeтnт.”
他念完,看向对面抓耳挠腮的伍六一,耐心地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阳光明媚’。六一,你注意我的口型,跟着念一遍。”
伍六一身上那件蓝色的运动背心已经被汗水洇湿了大片,他皱着眉头,嘴唇嚅动了半天,脸都憋得通红,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一串磕磕绊绊、带着浓重乡音的音节:“索……索伦茨……亚尔科……斯……斯维特?” 那调子古怪得像是用锯子在拉木头。
“错了错了!全拧巴了!” 成才赶紧连连摆手,脸上写满了“你没救了”的无奈,但眼神里却还是耐心,“是coлhцe!重音在第一个音节!coл-hцe!不是索伦茨!你听我慢慢拆开念。”
他深吸一口气,刻意放慢了语速,像一个最严格的语音老师,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c-o-л-h-ц-e, coлhцe;r-p-k-o, rpko;c-в-e-т-nт, cвeтnт。看清楚我的嘴型,再来一遍,别着急。”
伍六一梗着脖子,努力模仿着成才的口型,跟着重复。可他那条舌头仿佛天生就跟这卷舌音和复杂的辅音组合有仇,怎么绕都绕不利索,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听着都别扭。
反复试了几次后,一股邪火混着挫败感猛地涌了上来,他气呼呼地把手里的俄语课本往面前的小方桌上一摔,发出“啪”的一声响:“不学了不学了!这劳什子俄语,根本就是故意跟人舌头过不去!叽里咕噜的,跟含着个热茄子说话似的,谁爱学谁学去,我反正学不会!” 说着,他泄愤似的踢了一脚地上的土疙瘩。
旁边的许三多倒是安静。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膝盖上摊开着一本用旧挂历纸包了书皮的日语入门书。他听着成才的示范,又看看伍六一的窘态,自己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几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用他那特有的、慢吞吞却异常认真的语调跟着念道:“coлhцe rpko cвeтnт。”
他的发音虽然还带着点生涩,个别音准也不算完美,但整体的语调、重音和节奏,竟然模仿得八九不离十,透着一股子难得的语感。
成才转过头看向许三多,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欣慰,他伸手拍了拍许三多瘦削却结实的肩膀,语气温和了不少:“对,三多,就是这么个感觉!保持住,舌头再放松点,多练几遍,口腔肌肉形成记忆,就更自然、更溜了。”
夸完许三多,成才的视线又落回到一脸“破罐子破摔”表情的伍六一身上。看着伍六一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成才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前世”教自己外语的那位刘奶奶——那位早年留苏归国、气质优雅的老教授。
刘奶奶总是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磨得光滑的教鞭,不厌其烦地,一个字一个词地纠正他的发音,为了帮他记住那些拗口的单词和语法,还会编造许多有趣又押韵的顺口溜和小故事。
他本以为把刘奶奶那套充满耐心和巧劲儿的方法照搬过来,对付伍六一应该没问题,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方法还是那个方法,可学生不是那个学生。
“六一,别这么快就泄气啊。” 成才弯腰捡起被伍六一扔在桌上的俄语课本,用手指仔细地掸去封面的浮土,语气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
“俄语的发音确实是出了名的绕,舌头需要专门的训练。不瞒你说,我刚开始跟刘奶奶学那会儿,比你还不如呢!连最简单的‘дa’(是)都能念成‘达’,气得刘奶奶直拿教鞭敲桌子,反反复复教了不下十几遍,我才勉强算是过了关。”他也是违心说话了。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伍六一的反应,见对方紧绷的脸色稍微松动了一点,便赶紧趁热打铁,绞尽脑汁地试图把复杂的发音规则简化。
他想了想,试探着编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近乎“土法上马”的口诀:“你看啊,就这个‘coлhцe’,你暂时别管它原本该怎么念,你就先把它想象成……‘索尼茨’!对,就念‘索尼茨’!你把中间那个‘尼’字念得特别轻、特别快,一带而过,舌尖稍微往上卷一下,感觉一下?试试看?”
伍六一将信将疑地抬起眼皮看了看成才,又看了看旁边眼神鼓励的许三多,犹豫地张了张嘴,尝试着发出声音:“索……索尼茨?”
“哎!对了!有点那个意思了!” 成才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用力点头,脸上露出夸张的赞许表情,“就这么找感觉!先不管标不标准,找到那个舌头的位置和发音的感觉最重要!来,再把后面的‘rpko cвeтnт’试着连起来,别求快,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慢慢来!”
一直安静旁观的许三多也挪了挪小马扎,凑近了些,用他那特有的、直愣愣却充满真诚的语气轻声说:“六一,你别急。我刚开始跟着收音机学日语‘早安’的时候,也总把‘おはよう’(哦哈哟-)念成‘哦哈腰’,怎么听怎么像卖菜的吆喝。
后来成才哥教了我一个笨办法,让我每天对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练口型,看清楚嘴唇、牙齿和舌头的位置,练多了,慢慢就改过来了。要不……咱们也去打盆水,你对着水面试试?”
伍六一抬起头,目光在成才写满鼓励和许三多充满真诚的脸上来回扫了扫,心里的那股无名火和挫败感,像是被这两道目光一点点浇灭了。他知道,成才和三多都是为了他好,是真心实意地想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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