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在狭小的舱室内形成一种低沉的背景音,反而衬得舱内愈发安静。林微裹着沈砚之那件质地精良的黑色大衣,残留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混合着烟草的气息包裹着她,与之前山洞里的阴冷潮湿形成鲜明对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眼皮沉重,几乎要立刻陷入昏睡。
但沈砚之显然不打算给她这个喘息的机会。他那句冰冷的问话,如同淬了冰的针,刺破了这短暂的、虚假的安宁。
「现在,」他低沉的声音不带丝毫暖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微紧绷的神经上,「是不是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司命者’又是什么?还有,你为什么会惹上轮回司的人?我要听全部的、真实的答案。林微。」
不是询问,是命令。是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审阅。
林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她缓缓睁开眼,对上了沈砚之的视线。他的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审视、疑惑,或许还有一丝被卷入未知麻烦的不耐。她知道,自己之前那些漏洞百出的借口和刻意的接近,在此刻生死一线的真相面前,已经苍白得可笑。继续隐瞒,不仅毫无意义,更可能彻底失去这个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强大却危险的“合作伙伴”的信任——如果那点微薄的信任曾经存在过的话。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依旧火辣辣地疼。机舱壁上的储物格里放着瓶装水,但她没有去拿。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尽管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水。」沈砚之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简短地吩咐前排的保镖。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递到了林微面前。
「谢谢。」林微低声道谢,接过水瓶,小口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这真相太过离奇,连她自己都时常觉得是一场荒诞的梦,沈砚之会信吗?还是会被当成精神错乱的胡言乱语?
她深吸一口气,将水瓶放在一旁,双手紧紧攥着大衣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决定从头开始,至少,是从她认知的“头”开始。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林微抬起头,目光直视沈砚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我以我母亲林语笙的名义起誓,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沈砚之没有打断她,只是换了个更放松的坐姿,右腿优雅地搭在左腿上,手指轻轻敲击着皮质扶手,一副洗耳恭听却随时可能做出判断的姿态。这种无形的压力,让林微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一切,要从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说起。」林微开始了叙述,声音带着回忆的飘忽,「那天晚上,雨很大……我开车回家,然后……就不记得了。醒来时,已经在医院。医生都说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因为伤势很重。但更奇怪的是,我恢复得极快,快到不合常理。」
沈砚之的眼神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或许他也调查过她那场离奇的车祸。
「就在我出院前后,我开始……看到一些东西。」林微斟酌着用词,「更准确地说,是每当我精神集中,尤其是在午夜时分,我的意识会进入一个……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什么地方?」沈砚之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一个……古老的药庐。」林微描述着,「里面有很多很多药柜,装着各种各样的药材。但那些药材,似乎……并不只是药材。」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沈砚之的反应。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敲击扶手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继续说。」
「我发现,那里的每一味药材,都好像和现实世界里某个人的命运……或者说,生命状态有关联。」林微鼓起勇气,说出了核心秘密,「我可以通过触碰那些药材,感知到与之关联的人的某些情况,甚至……看到一些模糊的片段,关于过去,或者……可能的未来。」
沈砚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打断。
「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种能力,是因为一株‘千年雪参’。」林微提到了关键点,「我碰到它的时候,看到了……看到了一个画面。」她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沈砚之,「我看到你……从很高的地方坠落。」
沈砚之敲击扶手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机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前排的保镖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是……死亡预兆。」林微艰难地说出这个词,「我当时很震惊,也很……矛盾。因为我通过查询,发现画面里的人是你,沈砚之。而沈氏集团,和我母亲的死,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在我当时的认知里,你是……我的仇人。」
「所以,」沈砚之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但林微能感觉到那冰面下的锐利,「你最初接近我,是为了确认我的死亡?还是为了……加速这个过程?」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带着冰冷的嘲讽。
林微的脸颊有些发烫,是羞愧,也是无力。「我……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一开始,我很混乱。我想为母亲报仇,但亲眼‘看到’一个人即将死亡,那种冲击……而且,我也怀疑这能力的真实性。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知道母亲的死到底和你、和沈家有没有关系。所以,我决定接近你。」
她将如何利用药庐能力制造“偶遇”,如何故意遗落母亲的吊坠引起他注意,如何在天台事件中救下他,都大致说了一遍。她没有提及药庐具体的运作方式和可能付出的代价,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也就是说,」沈砚之总结道,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预知梦’,把我标记为将死之人兼杀母仇人,然后怀着复杂的目的接近我。而在天台那次,你救我也好,后来的合作也罢,都只是为了利用我,查清你母亲死亡的真相?」
他的概括精准而残酷,将林微最初那点不纯的动机赤裸裸地剥离开来。林微无法反驳,只能低下头,默认了。
「那么,‘司命者’呢?」沈砚之没有在动机问题上过多纠缠,直接转向下一个关键点,「那些追你的人,称你为‘司命者候选’。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最近才逐渐弄明白的。」林微深吸一口气,「在我的意识空间,那个药庐里,我找到了一些前辈留下的信息。‘司命者’,似乎是一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干预、影响他人命运轨迹的异能者的称谓。非常罕见。而轮回司,」提到这个名字,林微的声音带上了恨意和恐惧,「根据我找到的线索,是一个存在了很久的、专门寻找、控制甚至……收割异能者的神秘组织。他们视‘司命者’为极大的威胁或者……极有价值的‘资源’。」
「收割?」沈砚之捕捉到了这个血腥的词。
「是的。」林微眼前闪过密室青铜镜里那张酷似母亲、却充满哀愁绝望的脸,声音微微发颤,「他们似乎能通过某种方式,夺取异能者的能力,甚至……生命。我母亲林语笙,她当年可能也触及了类似领域的研究,所以才会被轮回司盯上,最终……遭遇不测。」
她将冲虚子札记中关于“命镜”、“反噬”的警告,以及自己推测的母亲死因,简要说了出来。她没有提及镜子照出的恐怖影像,那太具冲击性,也涉及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沈砚之沉默地听着,眼神深邃,似乎在快速消化这些远超常人理解范围的信息。一个涉及超自然异能、古老组织和命运操控的庞大阴谋,正随着林微的叙述,缓缓在他面前展开。这远比他之前猜测的商业间谍、家族恩怨要复杂和危险得多。
「所以,」良久,沈砚之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现在的处境是,一个神秘组织因为你觉醒的某种特殊能力而追杀你,而这个组织很可能与你母亲的死直接相关。而你,在试图追查母亲死因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卷入了与这个组织的对抗。我这样理解对吗?」
「对。」林微重重地点了点头,沈砚之清晰的逻辑概括能力让她稍稍安心了些许。至少,他没有立刻把她当成疯子。
「那么,我还有一个问题。」沈砚之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次聚焦在她身上,「你之前提到的,我父亲沈浩川留给我的那样‘东西’,是什么?它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轮回司的人也想要它?」
终于还是问到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林微的心脏再次揪紧。沈浩川的笔记和那把青铜钥匙,是连接过去与现在、沈家与林家、现实与超自然的关键物证。
她犹豫了一下,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用油布包好的小包裹。打开油布,里面是那本纸张泛黄、字迹古朴的《司命札记》副本,以及那把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
「这是我在我母亲遗留下来的一个加密保险柜里找到的。」林微将两样东西递给沈砚之,「这本札记,是一位自称‘冲虚子’的前辈留下的,里面记载了一些关于‘司命’能力的感悟和警告。而这把钥匙……上面刻着你父亲名字的缩写,还有沈氏集团的徽标。我想,这应该是你父亲当年交给我母亲保管,或者……他们共同发现的某样东西的钥匙。」
沈砚之接过札记和钥匙,仔细端详。他的指尖拂过钥匙上精细的纹路和那个熟悉的徽标,眼神变得异常复杂。父亲沈浩川的失踪,一直是沈家最大的谜团和伤痛。如今,线索竟然以这种方式,从一个他原本充满戒备的女人手中出现。
他没有立刻翻开札记,而是掂量着那把沉甸甸的青铜钥匙,沉声问:「你知道这把钥匙是用来开什么的吗?」
林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在落霞山观星台的密室里,找到了一个类似的钥匙孔,可惜没能打开。我猜,这把钥匙可能关系到一个更大的秘密,一个连轮回司都迫切想要得到的秘密。或许……和你父亲的失踪也有关。」
她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既然选择了坦白,那就坦承到底。她需要沈砚之的资源和力量,而沈砚之,显然也有弄清父亲失踪真相的强烈动机。
沈砚之摩挲着钥匙,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升机已经飞临市区上空,下方是璀璨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这繁华现代的景象,与刚才山林中的生死追杀、以及手中这把透着古老神秘的钥匙,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对比。
机舱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林微紧张地等待着沈砚之的裁决。他会相信吗?他会因为被卷入这样的麻烦而恼怒,进而将她推开吗?还是……会选择合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沈砚之抬起头,将钥匙和札记小心地收进了自己西装的内袋。他的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接过的不是两件物品,而是一份沉重的责任和承诺。
他看向林微,目光中的审视和冰冷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决断。
「林微,」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带来的信息,超出了我过去三十多年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认知。」
林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沈砚之话锋一转,「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你母亲的离奇死亡,我父亲的失踪,以及今晚针对你的、装备精良的专业追杀团队……这些事实,不容忽视。它们指向一个我们无法用常理解释的、隐藏在现实表象之下的黑暗层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做出某个重大的决定。
「无论‘司命者’是否存在,无论轮回司是神话还是现实,」沈砚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一个基本事实是:你,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一个强大而隐秘的组织的目标。而这个组织,很可能与我家过去的悲剧有关。」
他的逻辑清晰而冷静,剥离了超自然的神秘外衣,直指核心利益。
「所以,」沈砚之做出了结论,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微,「基于我们目前共同的敌人,以及弄清过往真相的共同需求,我提议,我们将之前那种各怀鬼胎的‘合作’,升级为真正的、信息共享、目标一致的同盟。你觉得如何?」
同盟?真正的同盟?
林微愣住了。她预想了沈砚之的各种反应:怀疑、愤怒、撇清关系、甚至将她当成棋子利用……唯独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提出结成同盟。这比他冰冷的质问更让她感到意外,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为……为什么?」林微下意识地问出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将正式被轮回司视为敌人,你会卷入无法想象的麻烦和危险之中。你的家族,你的事业,都可能受到牵连。」她不是在拒绝,而是在确认。确认沈砚之是否清楚其中的代价。
沈砚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
「麻烦?危险?」他轻笑一声,带着属于商业帝国掌舵人的强大自信和掌控力,「林微,你或许还不完全了解沈氏意味着什么。在资本和权力的世界里,沈家本身就是麻烦和危险的代名词。轮回司既然敢将手伸到我沈砚之的头上,伸到我父亲失踪的谜团里,那么,无论它是什么,它都已经选择了与沈家为敌。」
他的话语中透出的霸气和不惜一战的决心,让林微心头一震。
「至于为什么,」沈砚之的目光再次落到内袋的位置,那里装着钥匙和札记,「我需要真相。关于我父亲失踪的真相。而你现在,是唯一能提供关键线索的人。保护你,就是保护这条线索。帮助你对抗轮回司,就是为我父亲讨回公道。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吗?」
足够充分。对于沈砚之这样目标明确、利益至上的人来说,这个理由甚至比所谓的正义感或同情心更加可靠。
林微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冷静、强大、理智得近乎冷酷,但在此刻,他的坦诚和直接,却奇异地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若这头猛虎暂时与你目标一致,并且拥有足够撕碎其他威胁的利齿和力量,那么,结盟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迎上沈砚之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同意结盟。」
没有激昂的誓言,没有感性的承诺,只有两个同样聪明、同样背负着过往、同样面对强大敌人的个体,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达成的基于利益和目标的契约。
但这份契约,却比任何空洞的承诺都更加牢固。
「很好。」沈砚之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还有十分钟降落。你先休息一下。降落后,我会安排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你需要处理伤口,也需要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情,等你恢复体力再说。」
他的安排周到而务实,透露出高效的执行力。
「那……那三个人?」林微想起那三个被俘的“清理者”。
「李昂会处理。」沈砚之的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会撬开他们的嘴。我们需要知道轮回司更多的信息,比如他们的架构、据点,以及那位‘月夫人’。」
林微不再多问。她知道,沈砚之口中的“处理”和“撬开”,绝不会是温和的手段。那是另一个世界的规则,残酷,但必要。
她依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巨大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心中那份一直悬空的不安和孤独,似乎找到了一点落地的依托。尽管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直升机开始降低高度,准备降落在沈氏集团大厦顶楼的私人停机坪。城市的灯光透过舷窗,在林微苍白疲惫的脸上明明灭灭。
一场意外的追杀,一次雷霆的救援,一番艰难的坦白,最终促成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却又顺理成章的同盟。
命运的齿轮,似乎从这一刻起,开始加速转动,驶向更加未知的深渊或……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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