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倏忽而过。
太平茶舍内,往日教习蒙童的朗朗书声暂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蓄势待发的氛围。
各项筹备已至尾声,器物打磨光亮,药散分装妥帖,舆图星位烂熟于心。
出发在即,空气里仿佛都凝着一种引而未发的张力。
这日傍晚,赵令渊命人在庭院中设下简单的茶席,并非践行,而是出行前最后一次全体相聚。
暮色四合,天边残阳如血,将云霞染就一片瑰丽而略带悲壮的橙红,与庭院中太平茶树温润流转的星辉交织,构成一幅奇异而动人的画卷。
众人围坐,连平日最是跳脱的郭大釜,此刻也安静下来,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那只粗陶茶盏。
陆九娘将新焙好的“守神固本散”分发给每人一份,仔细叮嘱服用之法。
穆影依旧沉默,擦拭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古朴长剑,剑身在暮色与星辉下,泛着幽冷的青光。
柳明远与苏念奴坐得稍近。
苏念奴默默将一包她亲手缝制的、内里絮了柔软棉布的护膝递给柳明远,低声道:“沙漠夜间极寒,膝盖易受风寒。”
又取出一个绣着简单兰草纹样的护身符,“里面放了陆姐姐给的辟邪药粉和……我昨日去大相国寺求的平安符。”她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掩饰的牵挂。
柳明远接过,触手温暖,心中更是暖流涌动。
他看着她清减了些许的面庞,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
苏念奴重重点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下。
赵令渊执壶,为每人斟上一盏太平茶。
茶汤在渐浓的夜色中,氤氲着愈发清冽的香气与朦胧的星辉。
“此一去,前路未卜,凶险难测。”赵令渊的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或许会面对远超流珠岛的邪异,或许会迷失于茫茫沙海,或许……再无归期。”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此刻,若有心生退意者,留下看守茶舍,照应蒙童,亦是功德,无人会怪责。”
庭院内一片寂静,唯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郭大釜第一个嚷起来:“先生说的啥话!俺老郭字典里就没‘怕’字!甭管是刀山火海还是妖魔邪祟,俺这身力气和家伙事,正愁没处使呢!”
陆九娘温婉一笑,语气却坚定:“医者父母心,岂能因前方有疫病便退缩?九娘虽不才,愿以药石之力,护持大家。”
穆影抬眼看了一下赵令渊,只吐出两个字:“同去。”
柳明远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声音沉稳:“学生承蒙先生教诲,得窥大道一隅,深知此行关乎茶道清源,苍生福祉。纵百死,亦不旋踵!”
无人退缩。
赵令渊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举盏道:“好!既然如此,便以此茶为誓。此行,不为功名,不为私利,只为探明那西方暗潮,斩断邪茶根源,护我中土茶道绵长,佑我万里山河清平!”
“护我茶道,佑我山河!”众人齐声应和,举盏共饮。清茶入喉,带着太平茶树独有的平和与生机,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涤荡着每个人的心胸。
茶毕,赵令渊开始分派最后的事宜。
“九娘,所有药散丹丸,需再做最后一次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老郭,所有器械装备,最后一遍校验,尤其是‘指南龟’与信号火箭。”
“穆影,前哨探路之责,交由你。明日你先一步出发,沿预定路线,探查前方百里情况,若有异常,即刻以信号传回。”
“明远,舆图星位,由你掌管,途中与我所感相互印证。”
“苏姑娘,”他看向苏念奴,“茶舍与这些蒙童,还有令堂令弟,便托付与你了。若有难处,可寻张管事或瑞王府相助。”
——安排妥当,众人各自领命而去,做最后的准备。
庭院中,只剩下赵令渊与那株沉默的茶树。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树干之上,闭目凝神。这一次,他并非感应西方,而是在与这株陪伴他多年、承载了星槎意志与太平愿景的灵树做最后的沟通。
一股磅礴而温和的意志缓缓流入他的识海,仿佛在给予他祝福,又仿佛在传递着某种古老的、关于守护与牺牲的信息。
良久,他收回手,望着西方那已然沉入黑暗、却仿佛有巨大阴影潜伏的天际,低声自语:
“守拙前辈,你所见的‘暗潮’,究竟是何等模样……很快,便能知晓了。”
夜色深沉,太平茶舍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如同即将远行的舟船,收拢了最后的锚链,只待黎明破晓,便要驶向那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茫茫瀚海。
意已先行,只待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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