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滂沱,敲击着汴京城的街巷楼宇,也冲刷着暗处滋生的污垢。这一夜,太平茶舍的灯火,在许多人的不眠中,亮至天明。
柳明远冒雨前往瑞王府,将消息送达张管事后,并未停留,立刻返回茶舍。他浑身湿透,却顾不得更换衣衫,只焦急地等待着可能到来的风波。然而,一夜过去,除了雨声,听雨楼方向竟异常安静,预料中的寻衅滋事并未发生。
翌日清晨,雨势渐歇,天空仍是铅灰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一夜未敢安睡的苏念奴,被陆九娘劝着在静室小榻上合眼休息。郭大釜则在院中烦躁地踱步,不时望向门外。
赵令渊依旧起了个大早,在庭院中缓缓打着一套养生的拳法,气息平稳,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清风拂面。
“先生,这……这就没事了?”郭大釜忍不住问道。
赵令渊收势,接过柳明远递上的布巾擦了擦手,淡然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官府的雷霆已动,剩下的,便是等待雨露润泽,或是……下一道雷霆。”
他话音未落,茶舍门外便传来了动静。并非预想中的恶客,而是两名身着公服、神情肃穆的皇城司亲事官。他们并未进门,只站在门口,对着闻声出来的赵令渊拱手一礼,其中一人高声道:“奉上官令,昨夜滋扰太平茶舍客人之听雨楼鸭母张氏,及涉案泼皮数人,已悉数拿获!其倚仗之‘安大官人’安桦,涉嫌强占民产、纵奴行凶、贿赂官吏等多项罪名,亦已锁拿归案,听候发落!特来知会赵先生,望茶舍诸位安心。”
声音清晰洪亮,不仅传入茶舍,也传遍了半条街巷。左邻右舍纷纷探头张望,脸上露出惊异与快慰之色。
郭大釜瞪大了眼睛,柳明远也松了口气,随即心中震撼。他知道瑞王殿下会有所行动,却未想到如此迅速、如此果决、如此……公开!这分明是杀鸡儆猴,是做给所有还在观望、甚至心怀不轨的人看的!
赵令渊神色不变,只是微微颔首:“有劳二位官人。”
亲事官再施一礼,转身离去,步履生风。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汴京城相关圈层里传开。那些原本还在暗中观望,甚至与安桦有些勾连的势力,顿时噤若寒蝉。他们再次清晰地认识到,如今的汴京,已非安郡王一手遮天之时,而与太平茶舍、与瑞王相关联的人和事,碰不得。
午后,听雨楼那位昨日还气势汹汹的鸭母,竟在两个粗使婆子的搀扶下,脸色惨白、脚步虚浮地来到太平茶舍。她不敢进门,只在门外阶下,对着里面颤声哀求,请苏念奴姑娘回去,并赌咒发誓今后绝不敢再逼迫半分,一切但凭姑娘自愿。
苏念奴被陆九娘唤醒,得知前后缘由,恍如梦中。她看着门外那前倨后恭的鸭母,又看向神色平和的赵令渊、面带关切的柳明远、以及愤愤不平却又扬眉吐气的郭大釜,眼圈一红,泪水无声滑落。这泪水,不再是委屈与恐惧,而是劫后余生的复杂心绪。
她没有立刻出去见那鸭母,只是对陆九娘和赵令渊深深一福:“赵先生,陆姐姐,诸位大恩,念奴……没齿难忘。”她知道,若非身处这太平茶舍,得众人庇护,并借势于瑞王新政之威,她今日结局,不堪设想。
赵令渊虚扶一下,道:“苏姑娘不必多礼。茶舍本是清静地,容不得污秽。你日后在楼中,但凭本心即可,若有难处,依旧可来。”
柳明远看着苏念奴,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他亲眼见证了权势如何被用来欺压弱小,也见证了更强大的公权力如何以雷霆之势拨乱反正。这其中的波谲云诡,人性百态,远比圣贤书中的道理更为复杂、更为真切。
苏念奴最终还是随那鸭母回去了。她知道,那里仍是她的牢笼,但经此一事,这牢笼的枷锁,无疑松动了许多。她离去时,脚步虽轻,背脊却挺直了些。
风波似乎暂时平息。
然而,当柳明远下午照常为蒙童授课时,却发现虎子没来。起初并未在意,只当孩子家中有事。直至傍晚,虎子娘红着眼眶找来,才知道虎子昨日在巷口与其他孩童玩耍时,被几个陌生大人故意撞倒,磕破了膝盖,虽无大碍,却受了惊吓,今日便有些发热,不敢出门。
“俺瞧着……那几个人不像是无心……”虎子娘抹着眼泪,欲言又止。
柳明远心中顿时一沉。他立刻联想到郭大釜遇袭、苏念奴受逼,如今连与茶舍亲近的邻家孩童也遭池鱼之殃!这绝非巧合!安桦虽已落网,但其残余势力,或是其他忌惮太平茶舍的对手,竟将黑手伸向了无辜孩童!手段如此下作,令人发指!
他将此事告知赵令渊和郭大釜。郭大釜当即暴怒,又要冲出去找人算账,被赵令渊厉声喝止。
“对孩童下手,已触底线。”赵令渊眼神冰冷,“但正因如此,更需谨慎。敌在暗,我在明。他们此举,意在激怒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甚至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他沉吟片刻,对柳明远道:“明远,你去请陈舵把总暗中帮忙,查探一下昨日在巷口出现的陌生人的线索,但切记,只查不动。”又对郭大釜道,“老郭,你这几日,多去虎子家附近转转,不必声张,只作寻常走动,护其周全。”
安排妥当,赵令渊独自走入庭院,立于太平茶树之下。雨水洗过的叶片,星辉愈发清亮。他伸出手,轻轻抚过湿润的树干,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平和意志。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低声自语,眸中深邃如夜,“看来,有些人,并不喜欢这‘太平’之景。”
他识海中,那缕白金茶意不再沉寂,而是缓缓游动,散发出凛冽的锋芒。它曾斩邪根,涤剧毒,或许,也该让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魑魅魍魉知道,这太平茶舍的“平”,并非软弱可欺,而是不容亵渎的底线。
雷霆之后,未必都是润泽的雨露。若暗潮执意要掀风浪,那么,蛰伏的利刃,也不介意再次出鞘,以杀止杀,以武卫道。
柳明远看着赵先生立于树下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与平日里的温润平和截然不同。他心中明白,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这市井烟火、茶香墨韵之下,始终潜藏着不容忽视的刀光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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