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瞬间,外间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然后被无形地压缩了。
他并没有刻意散发出什么迫人的气势,只是寻常地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扫过外间。但那种久居上位、执掌一省权柄所自然形成的威仪,却如同无声的潮汐,瞬间淹没了这方小小的空间。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夹克,款式普通,但熨烫得十分平整,脚下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似乎能轻易穿透表象,直视人心。
孙莉立刻上前半步,微微躬身:“书记,早上好。”
林别也紧随其后,依样画葫芦,动作略显拘谨,但幅度和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既表达了恭敬,又不至于显得过分谄媚或笨拙。他垂着眼睑,没有直视陈国光,这是下级对上级应有的礼节,同时也避免在对方锐利的目光下暴露太多情绪。
“嗯。”陈国光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而短促的音节,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在孙莉身上略一停留,便自然而然地滑到了站在她侧后方的林别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在林别身上停留了大约一秒半钟。林别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仿佛带着温度,要将他从里到外审视个通透。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微微绷紧,但他控制住了呼吸,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张伟”的、带着些许紧张和敬畏的表情。
“小张?”陈国光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显然已经看过林别(张伟)的档案,记住了这个新来的生活秘书的名字和样貌。
“是,书记,我是张伟。”林别立刻应声,声音略微提高,确保清晰,但又不显得突兀。
陈国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迈步走向里间办公室的门。孙莉快走两步,抢在前面为他推开了门。
就在陈国光一只脚已经踏入里间的时候,他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头也没回,仿佛随口问了一句,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材料,都看过了?”
这个问题看似是抛给两人的,但孙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林别。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意味着这件事主要由林别负责。
林别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但声音依旧保持稳定:“报告书记,看过了。”他没有多说任何一个字,没有趁机表现自己发现了问题,也没有愚蠢地保证“完全没问题”。在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言语都是画蛇添足。
陈国光没有再回应,身影消失在门后。孙莉轻轻带上了里间的门,隔绝了内外的空间。
门关上的瞬间,外间那种无形的压力仿佛骤然一轻。林别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与陈国光这短暂的、甚至算不上交流的接触,其消耗的心神,竟不亚于前世主持一场重要的谈判。
孙莉回到自己的座位,看了林别一眼,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刚才少了一丝纯粹的漠然。“书记的习惯,早上要先看一遍重要的文件和内参,不喜欢被打扰。八点二十,记得提醒我换一次茶水,水温要烫,但不能开。”她语气平淡地交代着,像是在陈述一项既定流程。
“好的,孙姐,我记下了。”林别点头,迅速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这个细节。他明白,这不仅仅是泡茶,更是对领导工作节奏的把握和尊重。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没有再去看那份汇报提纲,里面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消化刚才那短暂接触中获得的信息,并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陈国光比他记忆中(或者说前世印象中)显得更加深沉,不怒自威。那双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在这样的领导身边工作,如同在悬崖边行走,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但同样,这也意味着巨大的机遇。如果能获得他的信任和认可,其价值远超在下面按部就班地积累政绩。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林别没有浪费这段时间,他拿起一份办公厅内部的学习刊物,假装翻阅,实则耳朵高度警觉,捕捉着里间可能传来的任何细微动静,同时也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会议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八点二十分整,林别抬起头,看向孙莉。孙莉也正好看向他,微微颔首。
林别起身,走到角落的茶水柜。柜子上放着几种茶叶,他记得“张伟”的记忆里,陈国光似乎偏好龙井。他取过那个标注着“龙井”的茶叶罐,打开,用木勺取出适量的茶叶,放入一个白色的瓷杯——不是那种带盖的茶杯,而是敞口的,据说陈国光不喜欢被杯子遮挡视线。
他走到热水器旁,接水。水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大。他控制着水量,不多不少。然后,他端着茶杯,走到里间办公室门口,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停顿了两秒,侧耳倾听了一下,里面没有任何说话声,只有隐约的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他屈起手指,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进来。”里面传来陈国光平稳的声音。
林别推门而入。里间的办公室比外间宽敞许多,但陈设同样以实用为主,巨大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后面是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盒。陈国光正坐在办公桌后,戴着一副老花镜,低头批阅着文件。
林别没有东张西望,径直走到办公桌侧前方,将茶杯轻轻放在桌角一个不会妨碍到文件的位置,杯柄朝向陈国光右手方便拿取的方向。
“书记,您的茶。”他低声说了一句。
陈国光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手中的笔并没有停下。
林别没有再停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整个流程,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精密程序。
回到座位,孙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但林别能感觉到,她对自己这次“执行”是认可的。
八点四十分,陈国光从里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那份汇报提纲和笔记本。
“去会议室。”他言简意赅。
“是。”孙莉和林别同时应声。
孙莉拿起自己的记录本和钢笔,林别则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公文包,确保汇报提纲、笔记本、备用笔都齐全,然后快走两步,无声地跟在陈国光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走向会议室的路上,林别的心渐渐沉静下来。最初的紧张和不适正在褪去,一种熟悉的、属于博弈者的冷静和专注,开始重新占据主导。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这枚刚刚摆上棋盘的棋子,即将迎来第一次在真正权力场中的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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