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家镇的危机解除，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短暂炸响后，留下的是更为复杂的余韵。
九叔与林默联手，以匪夷所思的手段诛灭西洋僵尸的消息，比风刮得还快，迅速传遍了任家镇及周边十里八乡。只是这传言在口耳相传间，渐渐变了味道。
市井坊间，茶馆酒肆，人们津津乐道的，更多是林默那能发出刺眼紫光、逼得僵尸冒烟的“神灯”，是那能凭空生出雷电、困住邪祟的“铜桩阵法”，是那些看似寻常、却能灼伤妖邪的“银器”。
“啧啧，你们是没看见！九叔的符纸都快不管用了，是那位林小师傅，拿出些洋玩意儿，咔嚓几下，那西洋僵尸就冒烟了！”
“可不是嘛！听说林小师傅是得了海外仙人的真传，用的都是科学法宝，比画符念咒快多了！”
“以后家里有啥不干净，怕是要去酒泉镇请林师傅喽！”
这样的议论，不可避免地飘进了义庄。
文才和秋生从镇上采买回来，脸上带着忿忿不平。
“师父！外面那些人都在胡说什么！明明最后是您用圣匣和符法灭了那僵尸，怎么功劳全成林默那小子的了？”文才气鼓鼓地抱怨。
秋生也嘟囔着：“就是，没有师父您找到要害，识破那僵尸的弱点，他那堆铜线铁疙瘩顶什么用？”
九叔坐在堂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新削的桃木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降妖除魔，本分为事，何须争功？邪祟已除，百姓安宁，便是最好。”
话虽如此，但他握着桃木剑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可以不在乎虚名，却不能不在意道法的式微与世人心态的转变。林默那些“科学”手段，直观、迅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现代感”，恰恰迎合了这个浮躁时代对“速效”的渴望。
相比之下，需要静心感悟、勤学苦练、讲究机缘的传统道法，似乎真的显得有些“落伍”了。
义庄，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冷清。偶尔有人上门，问起林默那些“科学法宝”能否请购，都被九叔黑着脸打发走了。
而与义庄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酒泉镇“科学驱魔铺”空前的火爆。
门槛几乎被踏破，不仅仅是附近的乡民，连百里之外的富商显贵都慕名而来。铺子里的“定魂仪”、“微电流紊乱器”乃至仿制的“紫外线灯”（效果远不如原版）都成了紧俏货，价格水涨船高。林默不得不雇佣了更多伙计，扩大了店面。
这一日，林默正在后堂核算账目，看着银钱如流水般涌入，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反而有些莫名的烦躁。西洋僵尸一役，让他清醒认识到科学的局限，也让他对九叔深厚的底蕴和关键时刻的决断佩服不已。
“老板，外面有人求见，说是从省城来的。”伙计进来通报。
林默整理了一下衣袍，来到前厅。只见来人是一位穿着体面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气度不凡。
“这位就是林默，林师傅吧？久仰大名！”中年人笑容可掬地递上名片，“鄙人姓钱，钱仲明，在省城经营几家商行，兼任‘万国科学与玄学促进协会’的理事。”
林默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心中微动。科学与玄学促进协会？这名字有点意思。
“钱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林默请他入座。
钱仲明开门见山，语气热络：“林师傅在任家镇的事迹，鄙人已有耳闻，佩服之至！以科学原理阐释玄学现象，以工程技术克制妖邪鬼魅，此乃开天辟地之创举，正与我协会宗旨不谋而合！”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诱惑的口吻：“林师傅屈居在这小镇，实在是明珠蒙尘。鄙人此行，是代表协会，诚挚邀请林师傅前往省城发展！协会将为您提供最顶尖的实验室、充足的资金支持，并联络报馆，将您的‘科学驱魔’理论体系化、公开化，推广至全国！届时，您便是新学派的开山鼻祖，名利双收，前途不可限量！”
他拍了拍公文包：“这里有一份初步的合作意向书，条件绝对优厚，您可以先过目。”
林默看着对方侃侃而谈，看着那份看似前程似锦的邀请，心中却警铃大作。此人话语虽动听，但眼神深处却充满了精明的算计。所谓的“促进协会”，恐怕更多是看中了他这套独特技术的商业价值和轰动效应，想要将其包装成一门生意，甚至可能借此打压、否定传统玄学。
若答赢了他，自己的研究或许能得到更好的资源，但势必与九叔、与茅山正道彻底割裂，甚至可能沦为某些人沽名钓誉、敛财的工具。
他想起了九叔在古墓前，看着圣匣时那复杂而释然的眼神，想起了他最后那句关于“触发装置可以再小一些”的变相认可。
科学的道路需要探索，但不能以背弃根本为代价。
林默心中有了决断。他脸上露出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将那份意向书轻轻推了回去。
“钱先生的好意，林某心领了。只是在下才疏学浅，研究尚在起步，还需潜心钻研，暂时无意离开酒泉镇。省城之行，恐难从命。”
钱仲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林师傅潜心学问，令人敬佩。鄙人会在镇上盘桓几日，若林师傅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林默站在铺子门口，看着熙攘的人群，心中并无轻松之感。
西洋僵尸虽除，但由此引发的波澜，才刚刚开始。传统的壁垒，世俗的诱惑，未来的道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他转身，望向任家镇的方向。或许，是时候再去找九叔谈一谈了。有些结，必须由他们自己来解开。有些路，需要他们共同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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