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雪终于显出疲态,呼啸声渐弱,只剩下细碎的雪沫敲打窗棂。连部里,油灯的火苗稳定了些,映着孙福海苍白而安详的睡容。李明宇和王铁牛轮流守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天快亮时,孙福海的呼吸变得平稳有力了许多,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透过糊窗的报纸缝隙射进来时,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
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带着高烧后的迷茫,在昏暗的光线中游移了片刻,才逐渐聚焦。他看到了守在炕边的李明宇和王铁牛。
“水……”他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
李明宇赶紧端过一直温着的姜糖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孙福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眼神清明了许多。
“老孙头,你可算醒了!吓死老子了!”王铁牛凑过来,眼圈有点红,声音却故作粗豪。
孙福海没理会他,目光缓缓扫过简陋的连部,最后落在李明宇脸上,停顿了几秒。那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但更深处的,是一种李明宇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
“我……昏了多久?”他声音依旧虚弱。
“一天一夜了。”李明宇答道,“是王师傅和我们几个把你从雪窝子里抬回来的。”
孙福海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昏迷前的情景,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李明宇连忙扶住他。
“外面……怎么样了?”孙福海问,声音带着关切。
“雪小了,风也停了。”李明宇说,“就是……就是昨天傍晚,狼群又来了一次,就在林子边上,站了一会儿,又走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狼群对峙的事情说了出来。
孙福海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眼神更深沉了些。他靠在炕头,闭上眼,仿佛在积蓄力气,也像是在思考。
“老孙,”马永贵闻讯赶来,看到他醒了,明显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你感觉咋样?咱们现在……粮食快见底了,接下来可咋整?”
这是摆在所有人面前最残酷的现实。孙福海倒下的这一天一夜,恐惧和绝望几乎压垮了残存的士气。
孙福海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马永贵,又看向李明宇和王铁牛,最后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没有直接回答粮食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昨天……你们抬我回来的时候,路上……看见啥特别的东西没?”
李明宇和王铁牛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当时风雪那么大,只顾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看别的。
“没有,”王铁牛说,“除了雪还是雪,鬼影子都没一个。”
孙福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重新看向马永贵,语气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粮食……先紧着娃娃和女人。男劳力,再撑两天。”
“撑两天?然后呢?”马永贵急了,“两天后吃啥?啃树皮吗?”
孙福海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片寂静而危险的黑松林。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等雪再化一化……我去趟林子。”
“什么?!”马永贵和李明宇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你疯啦!”王铁牛跳了起来,“你刚捡回条命!再说林子里有狼!你现在去不是送死吗?”
孙福海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平静:“狼……也快撑不住了。它们比我们更饿。”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些事……该有个了断了。”
了断?什么了断?是和狼群的了断?还是……别的?
李明宇看着孙福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他昏迷中的呓语——“狼崽子”。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想,如同冰下的暗流,在他心中涌动。孙福海要去林子,真的只是为了寻找食物吗?还是……他要去见“谁”?
孙福海的苏醒,没有带来预期的宽慰,反而带来了更深的谜团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他平静的话语下,隐藏着怎样的决心和秘密?这场人与狼、与天争命的漫长寒冬,似乎终于要迎来它的终局。而终局的钥匙,或许就握在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老猎人手中。
天,彻底亮了。雪后的世界,白得刺眼,也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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