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月亮泡子带回来的鱼虾和林蛙,数量少得可怜,冻得硬邦邦,倒在连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小堆不起眼的灰色石子。但对于已经濒临绝境的五连来说,这无疑是天降的甘霖。
如何分配这点微薄的食物,成了比凿冰捕鱼更艰难的考验。
马永贵和几个老职工围着这堆“宝贝”,眉头紧锁。孩子们饿得奄奄一息,女人们虚弱得站不稳,男劳力们也需要体力去维持基本的运转和防御。每一口食物,都可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熬汤。”孙福海打破了沉默,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全部剁碎,连骨头带壳,熬一大锅汤。放足水,多放点盐。每人一碗,分着喝。”
这是最公平,也最能延续希望的办法。将有限的蛋白质和脂肪溶解在大量的热汤里,让每个人都能分到一点热量和咸味,吊住性命。
炊事班立刻行动起来。久未生火的食堂大锅被刷洗干净,冻硬的鱼虾林蛙被粗暴地剁成碎块,扔进翻滚的热水里。一股混合着鱼腥、土腥和淡淡鲜味的热气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饥饿到极点的嗅觉神经。
人们自发地排起了队,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碗,眼神死死盯着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喉咙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没有人拥挤,没有人争吵,一种近乎虔诚的寂静笼罩着食堂。只有锅里的汤水咕嘟作响,和人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鹿婉云捧着碗,站在队伍中间,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那热气腾腾的香味,像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她空空如也的胃袋。她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接过炊事员颤抖着舀出的、小半碗浑浊的汤水,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圣水一样走开,然后迫不及待地、小口小口地啜饮,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痛苦的满足表情。
轮到她了。炊事员的手一抖,汤勺里几块细小的鱼骨和林蛙碎肉落入碗中,滚烫的汤汁溅在她冰冷的手上,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走到角落,蹲下来,用嘴唇轻轻碰了碰碗边。滚烫,咸涩,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鲜味,却像一道闪电,瞬间激活了她几乎麻木的味蕾。她闭上眼睛,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着那点微乎其微的热量顺着喉咙滑下,温暖着冰冷的四肢百骸。这一刻,什么狼群,什么严寒,什么未来,似乎都暂时远去了,只剩下这碗救命的汤。
李明宇也分到了自己那一份。他没有立刻喝,而是端着碗,找到了蜷缩在宿舍炕上、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的赵老憨。老人浑浊的眼睛看到汤碗,亮了一下。李明宇扶起他,一点点地,把温热的汤汁喂进他干裂的嘴里。
王铁牛几口就喝光了自己碗里的汤,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他咂摸着嘴,眼神却有些发直,喃喃道:“要是……要是能捞到条大的……就好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月亮泡子的方向,那里有生存的希望,也有致命的危险。
孙福海没有喝汤,他把自己那碗递给了一个饿得直哭的孩子。他走到食堂门口,靠着门框,摸出早已空了的烟袋锅,习惯性地叼在嘴里,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死寂的雪原。狼群在冰湖对岸的凝视,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这点食物,能支撑多久?下一次,还能去哪里寻找生机?
一碗微不足道的杂鱼汤,暂时驱散了死亡的阴影,却也让生存的困境更加赤裸地展现在每个人面前。他们活过了今天,但明天呢?后天呢?
希望,像碗里那点可怜的油花,浮在表面,随时可能破灭。而比饥饿更可怕的,是那种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却又不知这微光能亮多久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夜更深了,风又刮了起来。喝完汤的人们,裹紧单薄的被子,在饥饿感的暂时消退中,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或许有温暖的炉火,有喷香的饭菜,但醒来,依旧是这片冰冷而残酷的雪原。生存,依旧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与天争、与兽争、也与自己争的残酷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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