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破旧旅店的铁皮门在张三闰身后重重合拢,震得墙壁簌簌发抖,陈年的灰尘如同肮脏的雪片,纷纷扬扬洒落,瞬间给狭小空间蒙上一层呛人的阴霾。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汗臭、血腥和一种难以名状的腐烂气味,混合着窗外飘来的绝望低语,令人窒息。
张三闰像一头负伤的熊,将两把锈迹斑斑的铁锹狠狠掼在墙角,金属撞击的巨响在逼仄的空间里炸开,回声嗡嗡作响。
锹刃上沾满了黑红粘稠的泥浆,早已干涸凝固,像一块块丑陋的、来自地狱的血痂。
他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吞咽刀子。
毛凯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虚浮。
他那条军绿色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两个狰狞的大洞,露出的皮肉上,几道新鲜的鞭痕皮开肉绽,边缘泛着不祥的乌紫色,细小的血珠正不断渗出,沿着小腿蜿蜒而下,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每走一步,他紧抿的嘴角就抽搐一下。
“妈的!操他祖宗的!”
张三闰的怒吼像压抑许久的火山爆发,他从怀里掏出两块巴掌大、砖头似的灰褐色物体,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缺了腿、摇摇欲坠的破木桌上。
那东西坚硬如顽石,表面粗糙得能磨破手皮,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霉烂的谷物、锯木屑,还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品的甜腻。
这是“核心”三区赖以活命的“基础营养块”,也是他们一整天在死亡边缘修城墙换来的“报酬”。
桌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散架。
缩在孙一空腿边的秦小小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小兽,本能地往孙一空身后又藏了藏。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却死死黏在桌上的营养块上,小嘴无意识地蠕动着,喉咙里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吞咽声。
饥饿,是这末世里最锋利的刀子,无时无刻不在切割着所有人的神经。
孙一空没有看那两块象征屈辱和压榨的“砖头”。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牢牢钉在毛凯膝盖那片血肉模糊的鞭痕上。
他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量感,声音压得极低,却比凛冬的寒风更刺骨:“谁干的?”
毛凯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汗水顺着他沾满泥灰的额角滑落:“抢‘资格牌’的时候……有个穿黑皮子的杂种监工,嫌老子挡了他姘头去领‘特供’的道儿,顺手就给了两鞭子。”
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了把伤口边缘的血污,反而更显狰狞。
他抓起一块营养块,拔出插在靴筒里的军刀,刀刃上同样布满缺口和锈迹,开始费力地、小心翼翼地削着那东西坚硬如铁的边角。
“死不了人。皮外伤。关键是……”
他削下一小片,丢进嘴里,用尽后槽牙的力气咀嚼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眼神却在昏暗中骤然锐利起来,如同潜伏的鹰隼,“‘核心’三区……像个他妈快要炸开的火药桶!火星子乱蹦!”
“没错!”
张三闰抓起墙角一个瘪了大半的水壶,猛灌了一口浑浊不堪的过滤水,劣质塑料味混杂着铁锈味直冲喉咙。
他抹了把嘴,水渍和泥灰在脸上糊成一团,身体却猛地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目睹了惊悚秘密的急切,
“老子跟毛凯被分去清理总部外环的垃圾转运站,那鬼地方,紧挨着军械维修厂的后墙!就隔着一道通了高压电的、带倒刺的铁丝网!”
他眼中闪烁着惊悸和亢奋交织的光芒,“老子亲眼看见,一车车的子弹壳——黄澄澄的,崭新的!堆得跟小山一样!不是回收的破烂,是刚从流水线上下来的!还有炮管,粗得能塞进老子一条胳膊!几个穿白大褂、戴着防毒面具的狗腿子,拿着些嘀嘀作响的仪器,围着几台裹着厚帆布的铁疙瘩测来测去……那形状……”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妈的,跟旧世界百科书里画的……电磁炮一模一样!”
毛凯艰难地咽下那口刮嗓子的营养块碎屑,补充道,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不止这些。运输通道几乎没停过!履带式运输车、改装的重型卡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动静,震得老子脚底板发麻!上面盖着厚厚的防雨布,可那轮廓……绝不是普通的枪炮弹药。有长的,细的,像他娘的导弹;有方的,大的,像一整块的能量电池组!守卫清一色是‘核心’卫队的精锐,眼神凶得跟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老子只是削营养块时刀片不小心崩飞了,滚到离铁丝网还有几十米的地方想去捡……”
他指了指自己膝盖上还在渗血的鞭痕,冷笑一声,“那穿黑皮子的杂种,二话不说就甩了两鞭子过来,骂得那叫一个难听,‘非常时期’、‘靠近禁区格杀勿论’!老子离那破铁丝网还远着呢!”
“‘非常时期’……”
孙一空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背后“深蓝”冰冷而沉重的剑柄。
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却无法冻结脑海中翻腾的画面——于一浩舰长最后那声撕裂海天的咆哮,他那决绝坠入深渊的身影,还有“破浪号”在烈焰与爆炸中碎裂的悲鸣。
这一切,仅仅换来了孙飞口中的“非常时期”?
还是说,这疯狂的军备,本就箭在弦上,而“破浪号”的悲壮冲锋,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孙飞被炸伤了腿,瞎了只眼,”
毛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残酷现实的冷静,“三区现在是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炸毛。”
“惊弓之鸟?”
张三闰嗤笑一声,眼中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毫无笑意,“我看是磨牙吮血、择人而噬的疯狗!憋着一股邪火,就等着找地方发泄!那架势,根本不像是在加固乌龟壳防守,倒像是……倒像是要把獠牙伸出去,狠狠咬断谁的喉咙!”
就在这时,旅店那扇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再次被推开,带进一股更浓重、更令人作呕的汗臭、血腥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气息。
徐雷和王宇一前一后挤了进来,两人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都显得异常灰败,仿佛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徐雷腰间的酸液枪和投掷器沾满了厚厚一层灰扑扑的尘土,枪口甚至有些堵塞的迹象;
王宇那副标志性的精钢臂铠也失去了往日冷硬的光泽,上面布满了划痕和干涸的、不知名的污渍,关节处发出滞涩的摩擦声。
两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
“操!这鬼地方!比老子当年钻过的辐射下水道还他妈恶心一百倍!”
徐雷一屁股砸在房间里唯一一件“家具”——一张布满可疑污渍、塌陷了大半的破沙发上,瞬间又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他抓起桌上剩下的那块营养块,像对待仇敌一般,用匕首泄愤似的猛戳猛砍,木屑和坚硬的碎块四处飞溅。
王宇显得更加疲惫不堪,他摘下那副镜片已经裂了几道纹路的金丝眼镜,用同样肮脏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动作迟缓。
他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西区、棚户区、废料场……能钻的犄角旮旯都钻了。听到的……除了绝望的哭嚎,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咒骂?骂谁?”
孙一空的声音像冰锥,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骂‘破浪号’!”
徐雷猛地抬起头,抢着回答,声音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愤怒、憋屈,甚至还有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荒谬的负罪感,
“都在骂那艘‘该死的船’!骂那个‘脑子被门夹了的疯舰长’!骂他们引来了灭顶之灾!”
王宇沉重地叹了口气,仿佛那口气里也带着铅块:“他们说……在那艘船没撞过来之前,日子虽然猪狗不如,像活在烂泥坑里,但好歹还能喘口气,还能从垃圾堆里刨出点活命的渣滓。现在……”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悲悯和不忍,“孙飞以‘战时管制’、‘防御丧尸潮’的名义,强行征走了所有口粮配给的三成!美其名曰‘战略储备’!监工手里的鞭子抽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狠,稍有懈怠,或者仅仅是动作慢了一点,就往死里打!”
继续道,“昨天……就在西区广场,吊死了三个!罪名是‘破坏防御工事’!而他们,只是饿得实在受不了,偷偷去挖了一点废弃管道里渗出来的、带着辐射的脏水结晶!”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加艰涩,“还有……‘核心’卫队的人,挨家挨户,像篦子一样搜捕‘可疑分子’……其实就是明抢!抢走平民手里最后一点可能值钱的东西,一个祖传的铜纽扣,半块干净的布,甚至是一小块稍微像样的食物!”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吞了吞口水,继续说,“稍有反抗,或者仅仅是眼神不对,立刻就被拖走……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回来。他们说……那艘船,于一浩舰长用命换来的冲击……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真正的、压垮他们的末日。”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愤怒在胸腔里无声地燃烧,憋屈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心脏,勒得生疼。
而那一丝因民众咒骂“破浪号”和于一浩而产生的荒谬负罪感,则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噬咬着他们的意志。
他们豁出性命,于一浩舰长和无数英勇的水兵血染碧海,换来的……竟是压在这些本就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可怜人身上的又一座、更沉重、更残酷的大山?
这比丧尸的利爪更让人心寒绝望。
窗外,那呜咽的风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无数冤魂压抑的悲泣。
“还有别的吗?”
孙一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冰层下汹涌的暗流,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
他站起身,走向房间唯一那扇布满污垢的小窗。
王宇推了推鼻梁上裂痕累累的眼镜,努力凝聚精神:“有个老人……以前是旧时代气象站的观测员,勉强算是有点知识的人。他说……他感觉最近‘粉’的活跃度在异常降低,空气里飘荡的那种致命的‘雾’,变得稀薄了很多。但奇怪的是,‘核心’总部,尤其是核心区周围的防护力场,能量波动反而明显增强了,特别是……地下深处。”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镜片,凝重地看向孙一空的背影,“我高度怀疑……‘核心’不仅在被动防御,他们在主动收集、甚至……封存‘粉’!”
主动收集、封存“粉”!
孙一空推窗的手猛地一顿!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这绝非寻常的防御行为!
“粉”是什么?
它是这场席卷全球的丧尸浩劫的根源!
是让无数活人变成行尸走肉、让大地化为焦土的元凶!
“核心”收集它,封存它,想做什么?
是研究?
是武器化?
还是某种更疯狂、更不可告人的计划?
“……‘粉’是钥匙,也是毒药。”
于一浩最后的警示,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另外,”
徐雷烦躁地抓了抓油腻打结的头发,接口道,
“探听到几个零碎的消息,真假难辨。有人说北边‘毒沼’方向,这几天动静大得吓人,爆炸声、密集的枪声,还有某种大型机械的轰鸣,持续了小半天,后来就彻底静了,死寂一片。估计是孙飞派去的清剿队,不知道是清丧尸还是清‘不听话的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困惑,
“还有……东区黑市最近像疯了一样,在秘密收购高纯度的能量电池和旧时代的精密电子元件,尤其是那种抗干扰性强、小型化的玩意,价格开得高得离谱,而且只收现货,不问来路。交易都是鬼鬼祟祟的,感觉背后有只大手在操控。”
线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黑暗中疯狂扭动:
孙飞近乎疯狂的战争准备、民众因“破浪号”冲击而激化的苦难与怨恨、“粉”浓度的异常降低与“核心”地下的秘密封存、毒沼方向的未知战斗、黑市上指向不明的高价收购……
孙一空用力推开那扇小窗的一条缝隙。
污浊粘稠的空气裹挟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和粗暴呵斥声涌了进来。
暮色沉沉,如同一张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裹尸布,将这座庞大的钢铁囚笼彻底笼罩。
视线所及,只有远处“核心”三区总部方向,几道惨白刺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地狱巨兽冰冷无情的瞳孔,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缓缓地、一遍遍地扫视着它脚下这片绝望的焦土。
高耸的围墙沉默地矗立着,像一道隔绝生死的巨大墓碑,也像一堵堵封死了所有方向的绝望之墙。
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强攻?
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潜入?
龙潭虎穴,九死一生。
等待?
伤口的恶化、食物的耗尽、无处不在的搜捕,每分每秒都在将他们推向死亡。
寻找李二狗?
这似乎是唯一带着一丝微弱光亮的方向,但他在哪里?
是生是死?
每一个选择,都像是赤脚走在铺满玻璃渣和毒蛇的万丈深渊边缘,脚下是无数双充满怨恨、麻木或绝望的眼睛,正无声地将他们拖向黑暗。
“空哥,”
毛凯的声音带着一种失血和疲惫带来的沙哑,他靠墙坐下,小心地不让膝盖碰到地面,
“我们的伤……需要药。普通的抗生素根本压不住,张三闰肩膀的旧伤也在发炎。食物……最多撑两天。”
他看了一眼秦小小手中那小块还没啃完的营养块碎屑,眼神黯淡下去。
现实的问题,冰冷、残酷、不容回避,像一把锈钝的锯子,正一点点切割着他们仅存的意志。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地、小口小口啃着孙一空削给她的那一小块营养块的秦小小,忽然抬起了头。
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张沾着灰尘的小脸显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超越年龄的凝重。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轻轻拉了拉孙一空的衣角,另一只手指着墙角地面一处不起眼的、被厚厚灰尘和杂物覆盖的角落,声音细细的,带着孩童特有的不确定,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笃定:
“空哥哥……看那里……”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房间内沉重的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唰地一下,齐刷刷聚焦到那个墙角!
张三闰反应最快,如同一头矫健的豹子,一个箭步就窜了过去!
他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急切和力量,猛地拂开地上堆积的厚厚的、如同淤泥般的积尘和几块碎砖烂木!
粗糙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赫然暴露出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区域!
只见那坚硬的地面上,被人用某种尖锐的物体——也许是碎铁片,也许是磨尖的石头——深深浅浅、歪歪扭扭地刻划着几个字迹。
那笔画显得极为用力,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和刻骨铭心的急切,每一道刻痕都仿佛浸透了刻写者的血与泪:
“二狗。西。管道。”
李二狗!
他还活着!
而且就在这危机四伏的“核心”三区?!
西边?
管道?
一股滚烫的、名为希望的热流,如同黑暗中骤然被点燃的熔岩,瞬间冲垮了几乎要将他们心脏冻裂的绝望坚冰!
虽然微弱,却足以点亮濒死之人的瞳孔!
然而,这骤然燃起的希望火苗,是穿越荆棘迷途的灯塔,还是引诱飞蛾扑火的致命幽光?
西边的管道,究竟是通往同伴的生路,还是直通地狱深渊的陷阱?
留下这字迹的人,是李二狗本人绝境中的求救信号,还是……一张精心编织、等待他们自投罗网的催命符?
孙一空的手,猛地、死死地攥紧了背后“深蓝”那冰冷沉重的剑柄!
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悸动,如同沉睡巨龙的心跳,透过冰冷的金属,沿着他的手臂血脉,直接撞击在他的心脏上!
仿佛这柄剑,也感受到了那刻痕中蕴含的强烈意志与危机!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仿佛用生命刻下的字迹上,眼神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像钢铁砸落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房间里所有纷乱的思绪:
“处理伤口,节省体力,检查装备。”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秦小小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小小,跟着我,别出声。”
随即,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为这死局定下方向:
“今晚……我们去西区。”
窗外,最后一缕象征天光的灰白被高墙彻底吞噬。浓重粘稠的黑暗,如同冰冷刺骨的墨汁,汹涌地淹没了整个“核心”三区。
只有远处总部那几道不断扫视的惨白探照灯光,如同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无边的死寂中,无声地昭示着——危险,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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