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臣意气风发,端着酒爵,挨桌敬酒,接受着同僚们不知是真心或是假意的恭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裂土封王,威震赵地的辉煌未来。
张耳与陈馀,再次成为这场盛宴的焦点人物。他们被陈胜亲自拉回身边,接受着最高规格的礼遇。
陈胜拉着张耳的手,推心置腹般地诉说着自己对“名士”的仰慕,对“共襄大业”的渴望。
张耳面带温和谦逊的笑意,应对得体,言语间既表达了对陈胜“知遇之恩”的感激,又不着痕迹地流露出对赵地形势的“深刻见解”与未来治理的“高瞻远瞩”。
陈馀则相对沉默,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似精准的探头,扫视着殿内每一个举杯谄媚的面孔,评估着他们的分量和可利用的价值。
一名内侍端着精致的漆盘上前,盘中是一只烤得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鹿腿。
陈胜亲自执起镶嵌宝石的银质小刀,姿态豪迈地切下肥美焦香的一块腿肉。
“来!张先生!此乃孤王猎苑新得之鹿,取其精华,最是滋补!”
陈胜热情地将那块炙肉放入张耳面前的玉盘中。
“谢大王厚赐!”
张耳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地用银箸夹起那块炙肉。
他没有立刻入口,而是环视了一下周围那些眼巴巴望着,艳羡的将领,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大王盛情,耳感激不尽。”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赵地之广,非一人之力可治;张楚之兴,非一将之功可成。此等佳肴,当与诸君共享,方显大王恩泽浩荡,我等同袍情谊。”
说罢,他竟真的用银箸,将自己盘中那块精华的炙肉,分成了数份细小的肉块,然后示意内侍分给席间几位地位显赫的将领。
“张先生高义!”
“先生真乃谦谦君子!”
“谢先生赏赐!”
被分到炙肉的将领们受宠若惊,纷纷起身道谢,看向张耳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崇敬。
这一手“分肉”之举,看似微不足道,却将张耳那礼贤下士,不居功自傲的“名士风范”展现得淋漓尽致,巧妙地将他推向了比陈胜单纯的“赏赐”更高一层的道德高地,无声地收买了人心。
陈胜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些许阴霾。
他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很快被张耳那谦逊的姿态和周围将领的奉承所淹没。
庄贾在角落中冷眼旁观,枯瘦的手指捻着胡须,嘴角噙着洞悉一切的冷笑。
分肉!
张耳啊张耳,你这哪里是分肉,分明是在分人心,在无声地……划地盘!
陈胜这泥腿子,引来的哪里是名士,分明是两头披着羊皮,胃口惊人的狼!
而陈馀,自始至终安静地坐在那里,小口啜饮着杯中的酒液。
目光偶尔扫过张耳那谦和的笑脸,陈胜志得意满却略显空洞的豪情,最后,穿过喧嚣的大殿,好似落在了宫外那无边的黑暗之中,落在了独自离去,孤独而沉重的背影上。
他眼神深邃,古井无波,仿佛能映照出这繁华盛宴之下,那汹涌的暗流与即将到来的……血色黄昏。
夜宴正酣,笙歌未歇。
权力的游戏,在推杯换盏与优雅的分肉中,正悄然滑向一个早已注定的深渊。
而深渊的边缘,“暗影”的大网,已在最深的黑夜里,悄然张开。
陈郡东门外,旌旗猎猎,甲光耀日。
陈胜身着簇新的玄端王服,头戴垂珠冕旒,立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
晨光熹微,却掩不住他脸上那层因宿醉和过度亢奋而浮起的潮红。
他俯视着下方肃立的数万北征大军,目光掠过最前方昂首挺胸,顶盔掼甲的武臣,以及武臣左右,骑着青骢马,气度从容的张耳与陈馀,胸中那股被名士投效,开疆拓土刺激得沸腾的虚荣感,再次汹涌澎湃。
“武臣!”
陈胜的声音刻意拔高,威严且慷慨激昂:
“孤予你精兵三万,予你假节之权!望你与张、陈二位先生同心戮力,为我张楚,拓土北疆!收赵地,灭暴秦!待尔等凯旋,孤必裂土封王,共享这万里江山之富贵!”
“末将遵命!”武臣声若洪钟,激动得满脸通红,猛地抱拳,铠甲铿锵作响。
“臣必不负大王重托!定叫那赵地山河,尽插我张楚旌旗!”
他似乎已看到自己裂土称王,威震一方的景象。
张耳在马上微微欠身,声音温润平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大王知遇之恩,耳与陈馀兄铭感五内。此去赵地,必殚精竭虑,辅佐武将军,收民心,平豪强,使赵地永为大王藩篱,绝无二心!”
言辞恳切,姿态谦卑,将“名士”的忠义与风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陈馀亦拱手沉声道:“大王放心!馀与张兄,定不负所托!”
“好!好!”
陈胜龙颜大悦,放声大笑,仿佛已看到赵地传檄而定的盛景,“孤,在此静候佳音!三军儿郎!出征——!”
“出征!出征!出征!”
数万士卒齐声呐喊,声浪震天动地,惊起远处寒林中的鸦群。
武臣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斜指北方:“大军开拔!”
沉重的鼓点擂响,如同沉闷的心跳。
长戈如林,缓缓移动。
武臣一马当先,张耳、陈馀紧随其后,三万大军就像一条蜿蜒的灰色巨蟒,在初冬凛冽的寒风中,踏着滚滚烟尘,朝着未知的赵地,缓缓而去。
高台之上,陈胜志得意满,负手而立,目送大军远去,直到最后一杆旌旗消失在烟尘弥漫的地平线。
他脸上那层亢奋的红光久久未褪,好像整个北方的疆土,已在他这一挥手下,尽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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