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豆大的雨点先是稀疏,紧接着便连成一片灰白色,震耳欲聋的轰鸣,狠狠砸落。
天地间瞬间被狂暴的雨幕吞噬,视线模糊一片。
冰冷的雨水顺着葛婴的青铜甲胄纹路狂流,冲刷着他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狰狞的脸。
剑锋上的寒光在密集的雨帘中吞吐不定,映着他眼中翻腾的血色。
“你真以为……”
葛婴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被雨水打得破碎,却又带着钢铁摩擦般的嘶哑,“我不敢阵前斩将。真以为这五万人,是你赵戈的私兵!”
冰冷的剑锋紧贴着皮肤,死亡的寒气直透骨髓。
赵戈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剑刃上细微的锯齿刮擦着自己颈动脉的搏动。
他全身的肌肉在剑锋的死亡威胁下绷紧如铁石,却纹丝不动。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脸,顺着眉毛、鼻尖、下巴汇成急流淌下,模糊了视线,但他死死盯着葛雨那双被狂怒和杀意烧红的眼睛,没有一丝退缩。
“葛将军!”
赵戈的声音穿透暴雨的咆哮,异常沉静,仿佛投入沸油中的冰,“赵戈头颅在此,随时可斩!但将军请看——”
他猛地抬手,指向九江城东面那片被暴雨搅成一片混沌的连绵丘陵,那里,在浓密雨帘和渐起的水雾深处,隐隐有不同寻常的暗流在涌动,仿佛蛰伏的巨兽。
“伏兵!真正的杀招,在那片丘陵之后!苏角若在城中,岂会放任我军如此逼近?他是在等我们攻城,等我们筋疲力尽,等他的伏兵从侧翼杀出,将我们一网打尽!”
赵戈的目光越过葛婴狂怒的脸,扫向他身后那几个脸色煞白,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前杀机惊得手足无措的裨将,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战鼓擂响:
“传我将令!前军原地列阵,长戈拒马!中军左营曲侯李虎,右营曲侯王猛!率尔等麾下所有脚穿草鞋的弟兄,立刻!马上!脱离大队!给我从东南那片洼地绕过去!贴着河岸的芦苇荡走!目标——城东丘陵侧后!给我找到秦军的伏兵,找到苏角的大纛!不惜代价,给我撕开它!”
命令如疾风骤雨般砸下。
李虎、王猛等几个被点名的曲侯浑身一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抱拳,嘶声应诺:“喏!”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格外微弱,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们猛地调转马头,冲入各自混乱的队列。
“草鞋兵!左营的!跟我来!”
“右营草鞋弟兄!快!跟上王曲侯!”
命令在泥水中翻滚传递。
无数双沾满泥浆,被雨水泡得发白的草鞋,从陷入短暂混乱和惊惧的军阵中剥离出来。
这些大多是陈郡子弟的新兵,脚上的草鞋是他们唯一的护具,此刻却成了他们奔袭的唯一标识。
他们在曲侯的带领下,沉默而迅疾地汇成几股灰色的浊流,毫不犹豫地脱离主阵,扑向东南方那片被暴雨和浓雾笼罩的低洼泥泞之地。
雨水疯狂抽打着他们单薄的衣衫,泥浆没过脚踝甚至小腿,每一次拔脚都无比艰难,但没有人停下,没有人回头,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草鞋在烂泥中跋涉发出的“噗嗤噗嗤”声,汇成一股压抑而坚定的潜流,消失在茫茫雨幕和水雾深处。
葛婴的剑,依旧死死地抵在赵戈的喉咙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剑脊流下,滴在赵戈的锁骨上,又冷又痒。
时间仿佛在暴雨中凝固。
葛婴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狂怒惊疑,对失控的恐惧,还有一丝被赵戈那斩钉截铁的命令所震慑的茫然,在他眼中疯狂交织。
他能感觉到身后大军那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聚焦在剑锋上的目光,沉重得如同山岳。
他那握着剑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突如虬龙。
剑尖微微颤抖着,在赵戈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痕。
赵戈甚至能看清他眼中最后一丝理智与暴虐的拉锯。
时间仿佛被黏稠的泥浆和冰冷的雨水拖住,每一息都无比漫长。
城头方向,秦军似乎察觉到了义军主阵的异常停滞,挑衅的战鼓声穿透雨幕,咚咚咚地擂响,一下下敲在葛婴紧绷的神经上,也敲在数万义军士卒的心上。
鼓声沉闷而嚣张,带着嘲弄,仿佛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葛婴的尊严。
就在这时——
“轰咔——!”
一道撕裂天穹的惨白闪电,如同创世的巨斧,猛然劈开了混沌的雨幕!
惨烈的白光瞬间将昏暗的天地照得一片森然!
电光石火间,所有人的目光,本能地被那刺目的光亮牵引,投向九江城东那片连绵起伏的丘陵侧后!
闪电的光,照亮了丘陵脚下那片原本该是伏兵藏匿的洼地。
那里,没有预想中严阵以待,盔明甲亮的秦军伏兵大阵。
只有一片……地狱般的混乱!
无数的身影在泥浆和暴雨中疯狂地搅动翻滚,搏杀声传来!
灰色浪潮的草鞋军正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冲击切割着一片片在闪电下反射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黑色礁石般的秦军!
草鞋泥浆!断裂的戈矛!喷溅的鲜血!在闪电的强光下构成一幅惊心动魄,惨烈无比的画面!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闪电光芒的焦点——就在那混乱战场的中央,一杆高大的黑色大纛旗,正被几个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草鞋兵合力死死抱住旗杆!
旗面上那个巨大狰狞的“苏”字在电光下清晰无比!
紧接着,一道刀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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