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露水浸湿了赵戈脚上的草鞋,每一步踩在通往铚县的泥泞小道上,都发出轻微的“噗嗤”声。
他身后,十九名精挑细选的汉子,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沉默而迅捷地穿行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这些人,都是陈胜从新兵和阳夏本地人中遴选的机灵鬼:有曾在市集吆喝叫卖,口齿伶俐的小贩;有走村串巷,见多识广的游方货郎;甚至还有两个在乡里祭祀时当过“巫祝”助手,擅长装神弄鬼的年轻人。
他们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执行秘密任务的亢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戈的心弦绷得紧紧的。
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不是冲锋陷阵,而是用看不见的刀锋,在铚县这座看似平静的秦朝基层堡垒内部,撬开一道致命的缝隙。
他反复咀嚼着陈胜的叮嘱:“流言蜚语便是你的刀枪!” 这刀枪,必须精准致命,还要悄无声息。
抵达铚县外围,天色微明。
赵戈没有急于进城,而是将队伍分散成数股,化整为零。
他亲自带着两个最“神棍”气质的队员——阿木和阿水,潜入县城北面一片据说常有狐狸出没的乱葬岗。
这里荒草丛生,坟茔歪斜,白日里都透着阴森。
“就这儿!”赵戈压低声音,指着几处靠近道路,视野相对开阔的坟头,“阿木,阿水,看你们的了!动静要像!要……邪性!”
阿木和阿水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兴奋。
他们麻利地从随身破布袋里掏出几块特制,浸透了松脂和硫磺的干苔藓,小心地塞进几个相对干燥的野狐废弃洞穴口。
又用随身携带,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竹管和骨哨,反复调试着吹气的角度和力度,发出“呜……嗷……呜……”的凄厉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瘆人。
“不够像‘说话’!”赵戈皱眉,亲自示范,压低嗓音,用气声模仿:“大……楚……兴……呜……”
声音透过特制的骨哨,竟真的变成了一种扭曲诡异,仿佛狐狸在嚎叫中夹杂着人语的怪响!
阿木阿水眼睛一亮,立刻心领神会,反复练习。
很快,几声刻意拉长,扭曲变形,却又隐隐能辨出“大楚兴……陈胜王……”几个音节的诡异狐鸣,在乱葬岗的薄雾中幽幽响起,随风飘向不远处的官道。
同时,另一支小队,由一个机灵的货郎带领,装作赶早市,挑着空担子混进了铚县南门。
他们刻意在城门洞、水井边、市集角落等消息灵通之地驻足,与早起劳作的苦力,担水的妇人“闲聊”。
“哎,听说了吗?昨儿夜里,北边乱葬岗那边,可邪乎了!”
“咋了?”
“狐仙显灵啦!绿幽幽的鬼火飘了一宿!狐狸叫得那个惨哟……听着……听着像在喊话!”
“喊啥?”
“嘘……小声点!听着像是……‘大楚兴,陈胜王’!老天爷啊,你说吓人不吓人?阳夏那边可都传开了,说那陈胜王是真龙下凡,有鬼神相助!专收秦吏的狗命……”
日头升高,铚县城内渐渐有了人气。
赵戈换上了一身破旧的葛布衣裳,脸上抹了点泥灰,背着一个破筐,像个进城找活计的流民。
他来到城西一处贫民聚集的窝棚区。这里污水横流,臭气熏天,麻木的面孔比比皆是。
他蹲在一个墙角,从破筐里摸出几块从阳夏带来,烤得焦香的豆饼碎屑。很快,几个面黄肌瘦,眼睛却格外大的孩子被香味吸引了过来。
赵戈露出和善的笑容,将豆饼分给孩子们。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他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又带着诱惑的口吻说:“慢点吃,娃娃们。想不想天天有饼吃?”
孩子们拼命点头。
“那好,我教你们唱个歌谣,唱好了,明天还给你们带饼。”赵戈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奇特韵律的调子,轻轻哼唱起来:
“七月流火,禾黍离离。
秦法如虎,噬我膏脂。
王侯有种?天生贵胄?
陈胜举旗,天公抖擞!
鱼腹藏书,狐鸣野丘。
开仓放粮,活路在握!
跟着陈胜王,不做牛马狗!”
歌词简单直白,却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它控诉秦法的残酷(噬我膏脂),质疑权贵的根基(王侯有种?天生贵胄?),渲染陈胜的神异(鱼腹藏书,狐鸣野丘),更直指核心的诱惑(开仓放粮,活路在握!)!
孩子们为了豆饼,学得飞快。
很快,这带着反叛意味的童谣,如同长了翅膀,开始在肮脏的巷弄,破败的院落里响起。
稚嫩的童声唱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词句,反而更添一种诡异的穿透力和真实性!
许多麻木的成人听着,眼神开始闪烁,窃窃私语声在窝棚区如同瘟疫般蔓延。
午后,赵戈来到铚县唯一的“富人区”——几条相对齐整的街道,住着本地几个依附秦廷的小豪强和商铺掌柜。
他让一个曾经在豪强家做过短工,熟悉内情的队员,装作落魄逃难的模样,敲开了一家米铺侧门。
“掌柜的……行行好,赏口饭吃吧……”队员扮相凄惨。
米铺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一脸刻薄相,正要呵斥。
队员却突然压低声音,带着惊恐:“掌柜的,小的刚从阳夏那边逃过来……吓死人了!那陈胜王……不,是陈胜大王!”
“他手下那个吴广将军,身高八尺,眼如铜铃,一刀下去,乡啬夫的头就飞了!粮仓……粮仓全开了!白花花的粟米啊,谁抢到就是谁的!他们还说……还说……”
“说什么?!”米铺掌柜眼皮直跳。
“说……下一个就是铚县!要清算那些帮秦廷盘剥百姓的豪绅富户!说他们的粮食、布匹、钱财,都是民脂民膏!都要……都要分给穷人!”队员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小的看您面善,偷偷告诉您……赶紧……赶紧想想办法吧!那陈胜王……有鬼神相助,挡不住啊!”
米铺掌柜的脸瞬间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他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
类似的流言,他今天已经听到不止一次了!
狐鸣示警、童谣传唱、还有这“逃难者”活灵活现的描述……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他开始盘算家里的存粮和细软,思考着退路。
其他几家豪强府邸,也隐隐传出压抑的争吵和慌乱收拾东西的声音。
依附秦廷的根基,开始松动了。
赵戈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屋檐下,冷眼观察着这座小城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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