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天色沉得像是泡透了尸水的旧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陈见深缩着脖子，穿行在南城老区的旧货市场里。这地方有个不上台面的名字，叫“鬼市”，倒不是说只晚上开张，而是指这里流转的东西，大多沾着点“阴气”，来历不明，旧主难寻。空气里弥漫着老木头腐朽、旧书籍霉烂和线香味混合的怪味，像是时光在这里腐烂后发出的叹息。
他是个民俗学的自由撰稿人，专收集那些带着老故事的古怪物件。用他爷爷，一个老辈风水先生的话说：“万物有灵，尤其是人常年挨着、碰着的老物件，里头容易藏着‘念想’，好的叫念想，坏的……就叫秽物。”
他在一个拐角的摊位前停住了。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深蓝色中山装，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看人的时候，像是能直接剜到心里去。摊位上杂七杂八，大多是些破铜烂铁，唯独角落里有几盘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旧录像带，吸引了陈见深的目光。
那是一种早已被时代淘汰的VhS录像带，大塑料盒子，标签泛黄剥落。
“老板，这个怎么卖？”陈见深蹲下身，拿起最上面的一盘。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不像空盒。
老头眼皮都没抬，用一块绒布慢条斯理地擦着一只铜烟斗：“五十。”
“这么贵？都是空白带吧。”陈见深掂量着，试图讲价。
老头这才抬眼看他，那目光锐利得像针：“空白？小伙子，眼力见儿不行啊。这世上的东西，哪有真‘空白’的？你看着空，是它不想让你看见。”
这话带着一股子玄乎劲儿，正中陈见深下怀。他不再还价，爽快付了钱。就在他拿起录像带准备离开时，老头忽然又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后生，这东西……看看可以。但记住了，甭管里头的东西说啥、喊啥，都别信，更别应。看完了，就找个地方烧了，埋深点。”
陈见深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爬上来。他点点头，没多问，把录像带塞进帆布包，快步离开了市场。他没注意到，身后那老头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街角，才幽幽叹了口气，收摊走人。
回到自己租住的老式单元楼，已经华灯初上。楼道里的声控灯接触不良，忽明忽灭，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光影。
屋里乱糟糟的，堆满了书籍和收集来的各种民俗器物，墙上挂着傩戏面具，书架角落摆着镇纸的石兽，倒也符合他的职业气质。他翻出那台几年前在旧货市场淘来的松下录像机，机器老旧，但还能用。接通电源，机器发出沉闷的嗡鸣，像一头沉睡的野兽被唤醒。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莫名的不安压下去，把那盘录像带推进了卡槽。
“咔哒。”一声轻响，机器开始运转。
电视屏幕先是布满雪花，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过了十几秒，雪花褪去，画面稳定下来——果然是记录有内容的。
画面色彩饱和，带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特有的昏黄质感。是一个家庭的生日聚会场景。装修普通但温馨的客厅，墙上挂着“happy birthday”的英文字母彩带，餐桌当中摆着一个奶油蛋糕，插着数字“8”的蜡烛。一个小男孩戴着纸皇冠，被一对年轻的父母拥在中间，笑得见牙不见眼。爷爷奶奶坐在沙发上，满脸慈爱。
很普通，很温馨，甚至有些……乏味。陈见深皱了皱眉，这与摊主那番警告营造的预期严重不符。他快进了几分钟，内容无非是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拆礼物，充满了那个年代家庭录像特有的琐碎和真实感。
“就这？”他几乎要失笑，觉得自己可能被那老头故弄玄虚骗了。
然而，就在视频进度条走到最后一分钟时，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地，整个画面猛地扭曲！
不是信号不良的那种雪花，而是像一张被无形大手攥住、狠狠揉搓的照片。色彩斑斓的温馨场景被拉扯成怪诞诡异的抽象线条，人物的笑脸变形、拉长，如同融化了的蜡像。同时，音响里爆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的噪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尖叫，又像是金属刮擦玻璃，直刺耳膜。
陈见深骇得从椅子上弹起半寸，心脏狂跳，死死盯住屏幕。
扭曲的画面持续了大约十秒，突然又稳定了下来。但场景变了！
不再是那个温馨的客厅，而是一个……昏暗、封闭的空间。看布局，像是一间卧室，但墙壁斑驳，布满了污渍，角落里堆满了杂物。镜头似乎被固定在某处，正对着房间中央。
然后，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冲到了镜头前。
当陈见深看清那张脸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那是他的脸！
一模一样的五官，一模一样的发型，甚至连左眉角那道小时候磕破留下的小疤都分毫不差！只是屏幕里的那个“陈见深”，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嘴角残留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屏幕里的“他”猛地凑近镜头，整张脸几乎占满了整个电视屏幕，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圆睁的眼睛，透过屏幕，死死地“钉”在了现实中的陈见深身上。
接着，那个“陈见深”开口了，用的，是陈见深自己无比熟悉，此刻却因极度嘶哑和惊恐而变调的声音，一字一顿，用尽全力地嘶喊道：
“快关掉！别让它出来！！”
嘶喊声戛然而止。
“啪！”电视屏幕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录像机也停止了运转，发出“咔”一声轻响，将那盘吃人的录像带吐了出来一半。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陈见深自己粗重、混乱的喘息声，以及心脏擂鼓般撞击胸腔的回响。
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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