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散尽。
周墨从盐水桶里捞出的,不再是那个软趴趴的线圈。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蓝黑色。
在昏暗的油灯下,那光泽内敛而危险。
一瞬间,它活了过来,被灌注了钢铁的筋骨与魂魄。
“这……成了?”
葛老铁凑过来,声音发虚。
他见过无数次淬火,却没有哪一次,像刚才那样,让他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周顾问对时机分毫不差的把握,近乎神鬼。
“还没。”周墨摇头。
他将淬火后的弹簧,放到离炉火稍远的一块铁板上,进行低温烘烤。
“淬火之后,钢硬,但也脆。”
“这最后一步叫‘回火’,是把那股脆劲儿去掉,只留下韧性和弹力。”
周墨盯着弹簧颜色的细微变化,嘴里解释着。
这个过程,同样考验着眼力。
当弹簧表面的蓝黑色,褪变成一种均匀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深蓝时,周墨才将它取下,扔到一边自然冷却。
所有铁匠都看呆了。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看打铁,而是在见证一门关于火、水与钢铁的顶级艺术。
弹簧完全冷却。
周墨将它拿起,用两根手指捏住两端,轻轻一压。
小小的弹簧瞬间被压缩到底。
他松手。
“嗖!”
一声锐响!
弹簧骤然弹回原状,那股子干脆利落的爆发力,让在场所有人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我的乖乖!”张小山失声惊呼。
“这玩意儿里头藏了只豹子吗?劲儿也太冲了!”
葛老铁一把抢过弹簧,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放在手心里反复按压,感受着那股强大而稳定的回弹力,脸上绽放出比炼出钢水时还要灿烂的狂喜。
“好!好东西!这才是弹簧!”
他猛地抬头,嘶吼道:“有了这玩意儿,咱们手榴弹的‘心’,就活了!”
弹簧的成功,让兵工厂的士气再攀顶峰。
最难的骨头,啃下来了。
剩下的零件,虽然精细,但在万能的车床和工匠们日益精进的手艺面前,已不再是天堑。
击针、拉火环、保险销……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个个引信零件被锻打、车削、打磨出来。
周墨看着这股狂热的生产劲头,却在所有人最兴奋的时候,叫停了工作。
“从今天起,成立三个小组!”
周墨的声音洪亮,让喧闹的厂房瞬间安静。
“第一组,铸造组!葛厂长你亲自带队!”
“就干一件事,用钢模和砂芯,玩命地浇弹体!”
“我只有一个要求,出来的每一个铁壳子,重量、尺寸,必须一模一样!”
“是!”葛老铁胸膛拍得山响。
“第二组,机加组!王石头带队!”
“操作车床,专门加工引信零件!”
“同样的要求,每一个零件,严格按照图纸尺寸来,差一根头发丝,都算废品!”
“是!”王石头挺直腰杆,眼神里满是责任。
周墨的目光,最后落在文书陈曦身上。
陈曦一愣,心里打起鼓来。
他是个文弱书生,除了写写画画,这种粗活他可干不来。
“第三组,质检组!由陈曦同志,担任组长!”
话音落下,满场皆惊。
“质检组?”陈曦扶了扶眼镜,满脸茫然。
“周顾问,这是……做什么?”
“质量检验!”
周墨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你的任务,就是把前面两个组生产出来的所有东西,不管是弹体,还是螺丝,用卡尺和图纸,一个一个地去比对,去检查!”
“合格的,盖上‘合格’戳,进入下一环节。”
周墨的目光扫过葛老铁和王石头,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不合格的,不管是谁做的,不管花了多大功夫,一律扔进废品堆!”
“当场销毁,拿去回炉!”
“啊?!”
工匠们当场就炸了锅。
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就因为一点点瑕疵,就要当废品扔了?
这也太可惜了!
葛老铁的脸皮也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想张嘴,却被周墨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周顾问,我……我能行吗?”
陈曦心里彻底没底。
这个“质检组长”,简直就是“生死判官”。
得罪人不说,万一看走了眼,放过去一个不合格的零件,将来在战场上,就是要出人命的!
“你行。”
周墨看着他,语气斩钉截铁。
“你识字,懂图纸,心细,有责任心。这个位置,只有你最合适。”
“记住,陈曦同志。”
周墨的声音压低,却像重锤敲在陈曦心上。
“你的手里,握着的不是冰冷的零件,是前线每一个战士的命!”
“你的眼睛,就是我们兵工厂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句话,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陈曦的肩膀上。
他看着周墨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工匠们复杂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陈曦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然。
“是!周顾问!”
“我保证,从我手里出去的每一个零件,都绝对合格!”
……
兵工厂的生产,进入全新的阶段。
铸造组炉火昼夜不熄,机加组车床轰鸣作响。
而陈曦的质检组,则成了整个厂里最“招人恨”的地方。
他带着两个同样心细的年轻战士,拿着周墨特制的各种“土卡尺”和样板,活脱一个铁面无私的阎王。
“这个弹体,重了三钱,壁厚不均,报废!”
“这个击针,尖端角度偏了半度,报废!”
“这根弹簧,回弹力道差了一丝,报废!”
“当啷!当啷!”
一件件凝聚了工匠心血的零件,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废品筐。
“陈曦!你小子是不是跟老子过不去?”
“就差那么一丁点儿,能用就行!凭啥报废!”
葛老铁终于忍不住,冲到质检组,指着陈曦的鼻子咆哮。
陈曦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指着墙上周墨亲手用炭笔写下的巨大标语。
——“质量就是生命,标准就是军令!”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葛厂长,这是周顾问的命令。”
“他说过,战场上,差一丝,就是生与死的距离,就是谋杀自己的同志。”
“您要是有意见,可以去找周顾问。”
葛老铁被噎得满脸通红,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骂骂咧咧地回去返工。
一开始,工匠们怨声载道。
渐渐地,他们发现,废品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半点马虎,就绝对过不了陈曦那道关。
“标准化”三个字,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报废”和“返工”中,被硬生生刻进了每个工匠的骨头里。
而周墨,则把自己关在一个单独隔出来的小房间。
那里,成了整个兵工厂的禁区。
他正在里面,攻克手榴弹最后,也最危险的核心——装药与火帽。
他没有选择tNt,那不现实。
他选择的,是优化版的黑火药,以及自己动手,用硝酸、水银和酒精这些危险品,在简陋的设备里,用土法提纯、配制出敏感而危险的击发药——雷汞。
那间小屋,每天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品味,所有人都知道,那里藏着能让铁疙瘩开口说话的秘密。
一周后。
第一批,共计二十套,经过陈曦质检组严格检验,所有零件都完美合格的引信套件,和二十个狰狞的弹体,被送到了周墨面前。
周墨也终于从他的“炼丹房”里走了出来。
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时候到了。”
他拿起一套引信零件,一颗弹体。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开始进行第一次总装。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稳定得像一台最精密的机器。
装入弹簧,放入击针,拧上引信盖……
最后,他将一个朴实的木制手柄,牢牢拧在弹体下方。
一颗完整的,带着狰狞铁头和结实木柄,充满矛盾而和谐美感的67式木柄手榴弹,静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它像一件艺术品,更像一件即将饮血的凶器。
所有人都痴痴地看着它,忘了呼吸。
就在这时,山神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个雷鸣般粗犷豪迈的大嗓门,炸响在山谷里!
“他娘的!老子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老子的地盘上三天炼出钢,还要造手榴弹!”
“葛老铁!给老子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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