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沉浸在巨大狂喜中的工匠和战士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一个月?三百颗?
他们掰着指头算了算,一天就得造出十颗!
这还不算,这三百颗,必须是颗颗合格,拉了环就得响,炸开就得是四百块铁片子的“催命符”!
这怎么可能?
他们看看那台巨大的,还在散发着热气的车床,又看看那块刚刚被刻上一道槽的钢模。
光是把这一个钢模做出来,就花了他们三天时间。
现在,要用它在一个月内,造出三百颗比钟表还精细的手榴弹?
“周……周顾问,这……这时间是不是太紧了点?”
一个老师傅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满是为难。
“咱们这刚把机器弄明白,手还不熟……”
“是啊周哥,”张小山也急得挠头。
“咱们一天到晚不睡觉,也弄不出十颗来吧?光是这钢模上剩下的十八道槽,就得刻好几天呢!”
人群中,刚刚燃起的火焰,似乎被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浇上了一盆冷水。
“紧?”
周墨的目光扫过众人,他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畏难和疑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告诉你们,前线的弟兄们,连一个月的功夫都没有!”
“鬼子的扫荡一天比一天紧!今天我们慢一个时辰,明天可能就是一个排的弟兄,悄无声息地没了!”
“你们觉得时间紧,鬼子会给咱们时间吗?!”
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厂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是啊,他们在这里觉得难,觉得累。
可前线的弟兄们,面对的是鬼子的机枪和炮火,那是拿命在填!
葛老铁一直没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周墨。
当周墨说出“鬼子会给咱们时间吗”的时候,这个犟了半辈子的老铁匠,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两团火。
他猛地一挥手,把身边一个还在发愣的徒弟的后脑勺拍得“啪”一声响。
“都他娘的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呢?!”
他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咆哮起来。
“没听见周厂长……不,周顾问说的话吗?!”
“人歇,机器不歇!从现在起,所有人分成两班!白班,夜班!一天十二个时辰,给老子连轴转!”
他那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厂房里,如同惊雷。
“老子带头,守着这台宝贝疙瘩!谁要是敢喊一声累,老子第一个把他踹到后山喂狼去!”
他一把抢过一个徒弟手里的油灯,亲自举到车床前,那双因为过度劳累而不住颤抖的手,此刻却稳如磐石。
“周顾问,您下命令!这第二道槽,从哪儿下刀!”
葛老铁的吼声,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所有人骨子里的血性。
“对!厂长说得对!”
“不就是不睡觉吗?跟前线的弟兄们比,算个屁!”
“干!他娘的,跟鬼子拼了!”
畏难和疑虑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与决绝!
周墨看着这被彻底点燃的士气,心里也涌起一股热流。
他知道,这支队伍,成了。
“好!”
他也不再多说废话,直接走到车床旁。
“葛厂长,下一道槽,是横槽。把钢模旋转九十度,用我给你的记号盘对准!”
为了精确地分割圆周,周墨早就设计了一个简易的“分度盘”。
那是一个巨大的木制圆盘,边缘被精确地分成了三百六十个刻度。通过一个固定的指针,就能实现相对精确的角度旋转。
这又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土法发明”。
“动力组!换人!继续!”
“吱嘎——”
那令人牙酸的切削声,再次响起。
山神庙里,从此再无昼夜之分。
两盏昏暗的油灯彻夜不熄,巨大的飞轮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转动,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咆哮。
人,分成了两班。
葛老铁带着一半老师傅守白班,他的大徒弟王石头,带着另一半人守夜班。
周墨则成了唯一一个不分白班夜班的人。
他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在轰鸣的厂房里来回穿梭。
白天,他指导葛老铁他们攻克最难的技术关隘。
晚上,他又陪着王石头他们,解决生产中出现的各种小毛病。
饿了,就啃一口炊事班送来的又干又硬的窝窝头。
困了,就在冰冷的墙角靠着眯一小会儿,往往刚睡着,就会被机器的异响惊醒。
他的眼睛,比葛老铁的还要红,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陈曦看着心疼,劝他去休息。
周墨只是摆摆手,指着那台还在转动的车床,声音沙哑地说。
“它还没停,我怎么能停?”
所有人,都被这股疯狂的劲头带动着。
拉飞轮的汉子们,手臂肿得像馒头,虎口磨出了血,就用盐水泡一泡,缠上布条继续拉。
负责测量和记录的陈曦,眼睛看得又干又涩,就往眼睛里滴几滴凉水,瞪大了继续看。
这已经不是在生产,这是在打一场仗!
一场和时间赛跑,和自己性命赛跑的仗!
第四天夜里,意外还是发生了。
负责夜班的王石头,因为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精神恍惚了一下,进刀的时候,手一抖。
“铛!”
一声刺耳的脆响!
那把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的V型槽刀,刀尖应声崩掉了一小块!
整个夜班的人,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王石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周……周顾问……我……我对不起你……”
他带着哭腔,声音都在发颤。
这把刀,是葛老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出来的唯一一把,现在被他给弄坏了,整个生产都要停滞!
这罪过,太大了!
正在角落里打盹的周墨,被惊醒后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他没有骂人,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的王石头一眼。
他拿起那把崩了刃的刀,又拿起那块被划伤的钢模,凑到油灯下,仔细地检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判决。
“还好,划得不深,可以修正。”
周墨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他又看向那把崩刃的刀,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你的错。”他对王石头说。
“是刀的‘淬火’工艺还有问题,硬度够了,但韧性不足,太脆。”
他扶起王石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休息一下,换个人来。”
然后,转身就走向铁匠铺的淬火池。
下半夜,他没有去指导车床,而是一个人,在淬火池边,反复地做着实验。
他调整着水的温度,在水里加入不同比例的盐。
一次又一次地,将烧红的钢条,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速度,刺入水中。
黎明时分,当葛老铁带着白班的人来接班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
周墨满脸烟灰,双眼布满血丝,正举着一把刚刚淬火完成,还在冒着丝丝白气的V型槽刀。
那把刀,在晨曦的微光下,刀刃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如同秋水般的青蓝色。
“葛厂长,你来试试。”周墨将刀递给他。
葛老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接过刀,只用指甲在刀刃上轻轻一弹。
“嗡——”
一声清越悠长的轻鸣,让他浑身一震!
“好刀!”他失声惊呼。
“这……这声音,比之前那把还要清亮!韧劲足!”
“我调整了淬火液的配方和回火的温度。”周墨言简意赅。
“用这把刀,把剩下的槽刻完。”
当新的V型槽刀,被重新安装到车床上。
当它切入坚硬的钢锭,发出的不再是刺耳的“吱嘎”声,而是一种更加流畅,更加悦耳的“沙沙”声时。
所有工匠,看着周墨的背影,眼神里只剩下神明般的敬畏。
在他们眼里,这位周顾问,已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第五天,黄昏。
随着最后一道横槽被完美地刻出。
那块凝聚所有人血与汗的钢模,终于,完成它最艰难的脱胎换骨。
它静静地躺在车床上,内壁上,十九道纵横交错的“杀人沟”,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冰冷而致命的光芒。
葛老铁颤抖着手,将它从车床上取下。
他抱着这块,还带着余温的宝贝疙瘩,就像抱着自己的亲儿子。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
“成了……终于成了……”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疲惫不堪的脸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然而,周墨却没有笑。
他走到钢模前,目光在上面一扫,然后,吐出了一句让所有人笑容凝固的话。
“成了?还早着呢。”
他指着这块完美的,浑然一体的钢筒,声音平静得可怕。
“现在,把它给我劈成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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