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重新落座,差役换上重新沏好的茶水便退了出去,房间里只有两人。
收拾好心情的宋青向丁陌介绍起玉京城内几个书院的情况。
首先推荐的肯定就是太学院了。
“野之,我大纪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文采绝艳之辈不知凡几。当初太祖设立这太学院,便是欲将天下才俊尽入彀中。
成立之初便把《天章总集》的抄本、前朝官修史书《北朝会要》等稀有典籍尽数调拨到太学院,因此太学院的学资冠绝大纪。
而且本朝官修的史书《纪宁典着》也放在了太学院。更设有卷库,历科进士卷籍皆入此库,供学子随时查阅。
其实这都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太学生无需参加府试、院试,可直接参与乡试,若是成绩优异,还能直接进入六部、等府衙当差,近几年有五十余名太学生未考科举便授官。
若野之走仕途之道,此径最为平坦。”
丁陌笑道:“若是如此,天之骄子尽入太学,那其他书院内的学子岂不都是平庸之辈了。可晚辈听说这两年的状元可都不是出自太学院啊。”
宋青一声长叹:
“坏就坏在这直接授官上,多数学生不重学问,只盼混满年限得官职。太学院将学子分天地玄黄四舍,官宦子弟居天字舍,寒门往往分到黄舍。虽有等级差异,但民生若与官生交好,可直接结识权贵后代。
比如去年,就有位寒门学子因与某尚书之子同窗,毕业后直接被荐为玉京府学的教谕。”
丁陌皱皱眉头:“现在的太学祭酒是谁?怎会放任如此风气.”
“前礼部右侍郎周敦儒。”
“是他~”
丁陌知道这个人,王洛书说其就是书蠹,腐儒之气臭不可闻。
宋青也是面露鄙色:“此人身为太学祭酒,不思教化之事,却每日坐堂督查。
对违反规矩的寒门学生绝不姑息,却对官生的违纪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就是想靠着太学院这些勋贵的人脉继续往上爬而已。
如此学风天资卓绝之辈有几个能受得了。因此近年来,少有卓学之辈入学太学院。”
丁陌点点头,不置可否。
宋青见丁陌并未表现出动心的神情,便继续说道:
“其实崇文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同样是官办书院,近五年京畿道中举者有三成出自此院。
不过与太学院差不多,学术僵化,只重应试内容,功利之心太重。对经史子集的深层义理不屑深究。学生多只会套墨卷、仿章法,鲜少能写出有灵气的文章,诗词一道无人问津,毫无文人风骨。
但是好处是崇文馆每月会邀请在京的官员讲学,学生可提前结识朝中官员,不少毕业生通过书院引荐直接进入六部为吏。”
丁陌摇摇头,笑道:“我若入了此地,岂不是辜负师父赐的表字。”
宋青也哈哈一笑,深以为然。
对于这个选择宋青并不意外,王洛书那性子教出来的徒弟肯定受不了太学院的环境。
宋青为官一生,怎会不知这种眼中只有功利的官员,上限不会太高。
陛下岂能允许这种只重利而不重义之人身居高位,操持国器,最多四五品也就到头了。
“那剩下便是明德院、青山书院、知新斋、秋水书院,这几家也都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突出的优势,但是缺点一大堆。
秋水书院偏重心学,整日清谈,华而不实。
知新斋重格物而轻策论,非科考主流。
青云书院师资最弱,多为贫民学子。
还有那明德院,更是离谱至极。相传历年都会更新《考官偏好录》,将主考官员文章风格分析成册,私下传阅。名为明德,实际毫无德行可言。”
丁陌大笑:“这也算是另辟蹊径了。看样子各个书院为了功名,也都是各显神通。”
“说起来,玉京各个书院好多年没见过才学惊艳之辈了,反而其他各道府学天资之辈频出。
甚至如淮阳道、琅琊道这些富庶之地,当地商贾富户的私学也经常冒出几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学子。
比如去年的状元便是河东道清晏书院的。”
宋青像是想起什么,双手一拍:
“野之,我府中尚有几坛清晏黄酒,口感醇厚,入喉顺滑,今日你我定要痛饮一番。”
丁陌觉得胃里一阵抽搐,嘴里不住泛出苦味……
这时,房外有人敲门,是书吏把案件甘结送了过来。丁陌忙接过甘结,一本正经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读起来。
其实自己没什么诉求,宅子拿回来让那些人知道教训就行了。至于怎么判,自己倒也无所谓。
之所以读得这么认真只是装样子而已,心里却想着怎么才能脱身离开。
能与一位三品大员把酒言欢,是多少身有功名的学子都梦寐以求的事,但丁陌现在心里盘算的是怎么拒绝这位三品大员的邀请。
宋青肯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偌大的一个玉京城若想面面俱到肯定不现实,即便是抓大放小,宋青每日散衙时间也都很晚。
但是宋青今日若想早点散衙,衙门里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宋青等丁陌磨磨蹭蹭地签完甘结,拉着丁陌的衣袖往外走:
“野之,今日随我回府,刚才你说的那司法三公,你定要与我讲个明白。”
唉,一句马屁而已,宋大人何必认真呢,丁陌觉得自己就是嘴欠。
丁陌拒绝宋青的把酒言欢的提议,一方面是因为胃受不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这司法三公完全就是丁陌口嗨说秃噜嘴了,这个时代谈这个完全就是扯淡。
别的先不说,单单只说“公平”二字,现在就做不到。
身份、地位、财富、性别、种族,在这个时代哪条可以做到公平?
如何在律法面前都受到同等对待?
刚刚宋青还判罚了女犯可以纳银赎罪,那对男犯公平吗?如果公平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公开,敢公开嘛?
阳光是最好的防腐剂,没有公开的保障与证明,那必然得不到公正~
因此,三公原则无法孤立存在,缺一不可,三者之间相互支撑才能形成逻辑闭环。
更何况,公平的终极大招: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呵呵,你提一个试试,保证谁提谁死~
所以就让这水中花,镜中月只能存在于幻想之中吧。
“宋大人,今日怕是不行。并非晚辈不识抬举,世子殿下今日召我去国公府有事商议。改日,改日晚辈一定去府上拜访大人。”
丁陌终于想起自己答应了张锦,今晚要去找周启弄一匹好马,赶紧把世子这块挡箭牌立起来。
“如此啊,那自是万万不可怠慢世子殿下。那就明日,明日野之定要来府上一叙。”
见实在推脱不过去,丁陌一咬牙,暗道一声,宋大人对不住了~
“大人,若是今日侵占我宅院的是世子殿下,您能保证如今日这般判罚否?若是大人自认可做到,随时召我即可。晚辈定陪大人彻夜长谈~”
说完,丁陌脸色略带歉意地躬身行礼,退出房间。
出了衙门口,陈山正在马车周围来回跺脚取暖。见丁陌出来,陈山赶紧抽出车凳扶丁陌上车。
“回家~”
冬日的日头落得很急,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玉京府衙门里的这个房间也没燃起烛火。
只在良久之后,一声长长的叹息传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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