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崩溃,身子忍不住颤抖。他提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纸张上的字他都认得,连在一起却那么陌生。
“我错了,我不该和同学发生矛盾,影响班级团结……”
“我深刻认识到,问题的根源在于我自己性格孤僻,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
“我保证,以后一定改正错误,主动融入集体,不再给老师和班级添麻烦……”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抽在自己脸上。
他亲手写下的这些话,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对自己的背叛。
心在滴血,写下的却是违心的话。
“小丑竟是我自己”,这句话莫名其妙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带着一种荒诞的自嘲。
……
晚自习在浑浑噩噩中结束。
李斌回到寝室,张皓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找他麻烦,正眉飞色舞地跟别人吹嘘着什么。看见李斌进来,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便继续自己的高谈阔论,仿佛李斌是一团空气。
其他人也似乎有了某种默契,没人跟李斌说话。
李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爬上自己的床铺,钻进被窝,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熄灯号响了。
黑暗笼罩了一切,也吞没了最后一点伪装。
李斌的被窝里,起初只是轻微的耸动,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抽泣。他死死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肆无忌惮地浸湿了枕头。
他委屈啊!
他崩溃啊!
他甚至想死。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人间即是地狱。
他觉得这句话,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专门来收集委屈,兑换绝望吗?
他不怕死。
他幻想过许多次,就这样安静地离开,从这个让他窒息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可是……他又凭什么?
他受了这么多苦,吃了这么多亏,像条野狗一样挣扎着活到今天,还没看过山顶的风景,还没尝过真正开怀大笑的滋味,凭什么就要这样灰溜溜地退场?
凭什么?!
一股从未有过的戾气,从心底最深处猛地蹿了上来。
干脆,别自己一个人走。
直接把张皓那家伙干掉,从楼上跳下去,抱着他一起摔成肉泥,同归于尽,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他甚至开始在脑中模拟具体的动作,想象着张皓那张惊恐错愕的脸。
可就在这时……奶奶那张布满皱纹、总是带着慈爱笑容的脸,毫无预兆地浮现在他眼前。
“斌斌,在学校要好好听老师的话,和同学搞好关系。”
“奶奶在家等着你考上大学,光宗耀祖呢。”
奶奶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不是让他学别人当烂仔,更不是让他去干同归于尽的蠢事的。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奶奶会多伤心?她会怎么活下去?
那股冲天的戾气,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李斌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疼痛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
不能死。
更不能拉着别人一起死。
奶奶会失望的。
黑暗像一块厚重的幕布,严丝合缝地包裹着李斌。
突然一股从未有过的念头,像一颗埋藏在冻土深处的种子,在这一刻,被绝望和不甘浇灌,猛地破土而出,疯狂地向上生长。
没有人会成为我的光。
那我就做自己的光。
黑暗中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眸。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有什么东西,正在重新凝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寝室里还是一片昏暗。
张皓在床上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朝着李斌的床位喊了一嗓子:“斌子,去打水,帮我把热水卡先插上放着。”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理所当然的命令口气。
然而,预想中唯唯诺诺的回应并没有出现。
对面床铺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整理声。张皓有些不耐烦地探出头,只见李斌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默默地收拾书包。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李斌的动作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张皓准备斥责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了以往的胆怯和躲闪。那里面空荡荡的,像两口结了冰的深井,泛着让人心底发毛的寒气。
张皓被那双眼睛看得浑身一僵,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看一个同龄人,而是在面对一个从深渊爬回来的亡魂。
“这哥们儿……该不会是重生了吧?”一个离谱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李斌只是漠然地看了他几秒,便收回了目光,没有多说一个字,拿起书包和洗漱用品,径直走出了寝室。
整个过程,寝室里其他假装熟睡的室友连呼吸都放轻了。
接下来的几天,月考正式开始。
诡异的是,寝室和班级里都陷入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平静。张皓和李斌之间,再没有发生任何不快。
这可不像张皓的风格。按理说,他这号人,反省两天就已经是极限了,那颗躁动的心早就该飞到爪哇国去了。
可这次,他却出奇地老实。
倒不是他幡然醒悟,立地成佛了。
只是每当他不经意间路过李斌的身旁,或是视线偶然在空气中交汇,迎上的总是那双冰凉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每一次对视,都让他忍不住打个寒颤,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就好像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又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李斌是真的动了怒。
张皓心里也犯嘀咕。他觉得被老师训一顿根本不算事儿,他自己都快成办公室的常客了,也没见哪个老师真能把他怎么样。只要不是捅破天的大事,无非就是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
可那天班主任发火的样子,确实是前所未见的。那架势,仿佛要吃人。
所以,那天李斌从办公室回来,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张皓也识趣地没去招惹他。他当时只当这好学生心理防线太低,第一次挨这么狠的训,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他哪里知道,李斌的内心远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他更不知道,在那次训话之前,李斌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已经被他一根一根地亲手拨断了。他所谓的“小事”,早已汇聚成足以压垮一个人的大山。
就这样,一个心存忌惮,一个心如死灰,两个少年在一种诡异的默契中,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为期两天的月考。
月考结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整个校园都弥漫着一股“终于解放了”的欢腾气息。
课间,走廊上满是三三两两追逐打闹的学生。
只有李斌像个局外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数学竞赛习题集,周围的喧嚣似乎与他隔着一个世界。
一个瘦高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兄弟,我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东移,你这命格……不对劲啊。”
除了周易,也没人会用这种方式打招呼了。
李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演算着一道复杂的函数题。对于这个“神棍”同桌,他已经习惯了。只要不打扰他学习,他可以当对方是空气。
周易见他没反应,也不尴尬,反而绕着他走了两圈,啧啧称奇:“你小子之前头顶那股黑气,现在全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怎么说呢,王霸之气?不对,是学霸之气!你这剧本不对啊,难道你不是走的‘受欺负后黑化逆袭’流,而是‘学神降临,碾压凡人’流?”
李斌写字的笔尖顿了顿。
周易这番胡言乱语,听起来荒诞不经,却意外地说中了他内心的变化。
他确实换“剧本”了。
以前的剧本,主角是委曲求全,是忍气吞声,是期盼着虚无缥缈的救赎。而现在,他要亲自执笔,写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名为“掌控”的故事。
见李斌终于有了反应,周易更来劲了,他一拍大腿,做恍然大悟状:“我懂了!你这是要开启你的‘主角时刻’了!等着吧,这次月考,必有大事发生!”
周易的声音不大,但坐在附近的几个人还是听见了,纷纷投来“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张皓在后排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嗤”笑出声,阴阳怪气地对旁边的萧浪说:“听见没,人家要当学神了,要开启‘主角时刻’了。就他?别是睡着了开启‘做梦时刻’吧!”
萧浪尴尬地笑了笑,没敢接话,悄悄戴上了耳机假装听音乐。他现在看见李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就心里发怵。
对于张皓的嘲讽,李斌恍若未闻,他的世界里,只有纸上的符号和公式。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直接对骂还要让张皓难受。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他脸都涨红了。
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
班主任抱着一大摞刚打印出来、还散发着墨香的成绩单走进了教室。
原本还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叠纸上,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这次月考,咱们班总体成绩不错,有几位同学进步非常大,值得表扬。”班主任的开场白很公式化,但还是成功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谁进步大了?
“但也有几位同学,退步得不是一点半点!”班主任话锋一转,凌厉的目光扫向张皓那一片。
张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现在,我把成绩单贴到后面的学习园地,大家自己去看。下周一开家长会,会上要按成绩颁发校长奖学金,都让家长准时参加!”
话音刚落,班主任一走出教室,学生们就“呼啦”一下全都涌向了教室后方的墙壁。
“我看看,我看看!我这次数学及格没!”
“快让我看一眼排名!”
“哎呀,你挡住我了!”
冉艺萌和夏晓晓也走了过去。作为班长和优等生,冉艺萌的表情还算平静,她自信自己的成绩不会差。
夏晓晓则一边挤一边嚷嚷:“都让让,让让!让我康康是哪个小天才这次又考砸了,好让我乐呵乐呵!”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张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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