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晨光,并非温柔地降临,而是以一种粗暴的方式撕裂了夜的黑幕。先是天际线泛起一丝冰冷的鱼肚白,随即,金色与赤红如同泼洒的熔金,迅速浸染了整个东方天空,将绵延至视线尽头的沙海染成一片壮丽而残酷的橙红。温度开始以可感知的速度攀升,夜晚刺骨的寒意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从脚下沙粒中蒸腾而起的热浪,预示着又一个炼狱般白昼的开始。
团队藏身于一处巨大的、风蚀形成的岩架之下,岩架投下的阴影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庇护所。六峰骆驼安静地跪伏在阴影最深处,咀嚼着黑胡子分发的、混合了盐粒和特殊草料的饲料,恢复着昨夜奔波的体力。空气中弥漫着骆驼特有的膻味、沙土的燥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黑胡子烟斗的辛辣烟丝气味。
刑泽如同磐石般立在岩架的边缘,身影一半在阴影里,一半暴露在逐渐炽烈的阳光下。他摘掉了防沙护目镜,深邃的目光冷静地扫视着眼前这片无垠的沙海,以及他们来时的方向。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任何可能代表威胁的细微动静——远方的沙尘扰动,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流,甚至是沙粒滚落的异常声响。昨夜摆脱追踪的顺利,并未让他放松警惕,反而让他更加确信,更大的危险往往隐藏于平静之下。
岩架内部,赵云澜和黑胡子正在进行出发前最后一次全面的物资清点。所有行李都被打开,分类摆放。
“水袋,三十七个,全部满额,检查过密封,无渗漏。”黑胡子用他粗短的手指逐一敲打过那些鼓胀的羊皮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独眼中闪烁着严谨的光芒,“按照最保守的消耗估算,够我们六个人和这些大个子坚持二十天。前提是,别他娘的中暑或者发疯乱喝水。”
赵云澜蹲在一旁,面前铺开了一张油布,上面摆放着食物、药品和各类工具。他清点着硬面馕和肉干的数量,计算着每日配给,又仔细检查了盛放食盐和糖块的锡罐是否密封完好。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学者特有的条理和专注,仿佛眼前不是关乎生存的物资,而是等待分类研究的古代器物。
“解毒剂、止血粉、清热草药……数量足够应对三次中等规模的意外。”赵云澜清点着医疗物资,同时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默默整理自己小医疗包的雷娜·伊莎尔。雷娜抬起头,对他微微颔首,示意她那里的圣水、净化护符和神圣绷带也已准备妥当。
黑胡子走到那几箱被他视若性命的爆破物旁边,再次打开检查了一遍,确认引信、火药块都安置稳妥,没有因昨夜的颠簸而移位。“‘矮人的亲吻’和‘安静先生’都睡得很香。”他咕哝着,合上箱盖,落锁,钥匙小心收好。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那副试验品的沙地行走机械足具上,它被单独放在一边,金属部件在阴影中泛着冷光。
“这玩意儿……”黑胡子走过去,用脚踢了踢那沉重的足具,发出哐当声响,“希望用不上它。但要是真遇上了大片的流沙区,它就是咱们唯一的指望。”他蹲下身,拿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包,开始最后一次调试足具的关节和传动结构,试图减少那令人担忧的“卡顿”现象。矮人工匠的执着在他紧皱的眉头和专注的神情中显露无遗。
赵云澜清点完常规物资,走到了骆驼旁边,目光落在那些经过黑胡子改良的鞍具和挂点上。他仔细检查了那些刻画着矮人符文的金属片,手指拂过能量的刻痕,感受着其中极其微弱的、与地脉共振的波动。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星陨罗盘上。罗盘此刻异常安静,指针稳定地指向南方,但盘面上那些平日里黯淡的古老符文,此刻在沙漠的阳光下,似乎隐隐流动着一层难以察觉的微光,仿佛与这片沙海深处某种沉睡的力量产生了极其遥远的呼应。这种异动很微弱,却让他心生警惕。黄金沙漠,这片传说中的神迹之地,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有黄沙和酷热。
“小子,别发呆了!”黑胡子调试完机械足具,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污,“来看看这个。”他铺开了那张标记着“蝎子小径”的皮质地图,手指点在他们目前大致所在的位置。“从这儿开始,才算真正踏进‘蝎子’的地盘。接下来几天,我们会经过‘哭泣绿洲’,然后是‘风蚀骨林’的边缘,最后尝试找到那条通往地下的入口。”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讲解着每一段路线的特点和潜在危险。“‘哭泣绿洲’的水源有毒,但附近的仙人掌群是关键,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并补充水分。‘风蚀骨林’……那地方邪门,据说有古老的怨灵徘徊,而且地形复杂,容易迷路。最重要的是最后这段——”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那个向下的阶梯符号上,“地图记载模糊,只知道入口隐藏在一片特定的、会移动的沙丘之下。能不能找到,什么时候找到,全靠运气和你那罗盘了。”
赵云澜凝视着地图,将黑胡子的每一句提醒都记在心里。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石板的信息、罗盘的异动以及黑胡子的经验,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一条最合理的行动路线。
“教团的人……”雷娜·伊莎尔轻声开口,她走到岩架边缘,站在刑泽身后不远处,望向北方,眼中带着一丝忧虑,“他们真的被甩掉了吗?”昨夜她感应到的那股执着而阴冷的黑暗波动,让她无法完全安心。
刑泽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痕迹已处理。但他们若有特殊追踪术,未必不能跟上。”他的语气没有任何侥幸,只有基于事实的判断。他相信自己的手段,但也从不低估对手。
黑胡子哼了一声:“放心,等真正进了‘蝎子小径’,追踪的难度会成倍增加。那些不敢离开商路的软脚虾,未必有胆子跟进来送死。”他话虽如此,独眼中却同样保留着一份谨慎。
赵云澜收起地图,目光扫过每一位同伴——沉稳可靠的刑泽,光暗交织却意志坚定的雷娜,粗犷狡黠却经验丰富的黑胡子。他深吸一口灼热而干燥的空气,缓缓开口:“无论如何,准备已经就绪。水源、食物、药品、武器、地图……还有我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蝎子小径’就在前方,日冕方舟在等待。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
他走到自己的骆驼旁,整理了一下鞍具,将星陨罗盘小心地收回袖中。那冰凉的触感再次传来,稳定地指向南方,指向那片未知的、蕴含着神迹与死亡的黄金沙漠核心。
“休息够了。”赵云澜翻身上驼,拉紧了防沙头巾,只露出一双冷静而坚定的眼睛,“出发。”
随着他的命令,众人纷纷行动起来。短暂的休整结束,最后的准备已然完成。骆驼被牵出岩架,重新负载上沉重的物资和决心。队伍再次成型,迎着越来越炽热的朝阳,向着南方那片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沙海,迈出了坚定而沉重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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