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北区的“丰裕粮行”前围满了人,哭喊声比寒风还刺骨。杜月笙站在粮行对面的石阶上,看着伙计们把发霉的糙米往灾民手里塞,黑褐色的米粒里混着砂石,有个老婆婆抓起一把,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这是人吃的吗?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
粮行的朱漆大门上贴着张告示,墨迹歪歪扭扭:“米价翻倍,概不赊账”。门内传来算盘声,噼啪打得比灾民的哭声还响——是“东兴帮”的豹子强在算账,他三天前带着人占了粮行,把原主林掌柜的存粮全锁进了仓库,改卖自己囤积的陈米,还逼着灾民用银元买,铜钱一概不收。
“林掌柜被他们关在碾米房,”阿笙往冻红的手上哈了口气,“昨天想往外递消息,被豹子强用碾米机碾断了手指,现在还在淌血。他闺女小林守在仓库门口,抱着柱子不肯走,说要跟粮食同归于尽。”
仓库的门缝里漏出白花花的米香,那是林掌柜预备给孤儿院的新米,被豹子强的人用刺刀挑破了麻袋,米粒滚得满地都是,却不准灾民捡一粒。有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想去抓,被豹子强的人一脚踹在胸口,疼得蜷缩在地上,嘴里还叼着半粒米。
“豹子强早年是粮行的挑夫,”阿笙的声音裹着冰碴,“林掌柜看他可怜,让他管账,没想到他偷偷记了本假账,把粮行的积蓄卷走了一半,现在回来,是想把剩下的也吞了。”
豹子强叼着烟从粮行里走出来,貂皮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绸缎马甲,手里把玩着个银烟盒,烟盒上刻着“财源广进”,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都给我滚开!”他用皮靴踢开面前的灾民,“嫌米差?有本事别来买!饿死也是你们自己没用!”
他身后的帮众举着钢管,把试图靠近的灾民打得连连后退。小林突然从仓库门口冲出来,手里举着把剪刀,对着豹子强就刺:“你把我爹的粮食还给我们!”却被帮众抓住,剪刀被夺走,头发被狠狠拽着,脸往墙上撞。
“小丫头片子还敢动刀?”豹子强掐着她的下巴,“告诉你爹,再不交仓库钥匙,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灾民们爆发出愤怒的吼声,却被钢管逼得不敢上前。有个汉子刚要弯腰扶起地上的孩子,就被钢管砸在背上,疼得直哼哼。
杜月笙的青布长衫上落了层薄雪,他望着粮行屋檐下挂着的玉米串,那是林掌柜去年秋天挂的,说“看着就踏实”。他记得五年前闹饥荒,林掌柜开仓放粮,自己啃树皮,说“粮食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发财的”;记得上个月林掌柜给前线送军粮,把最好的大米都挑了出来,说“士兵们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
“豹子强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当土皇帝?”杜月笙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账本,往阿笙手里塞,“把这个给巡捕房送去,就说东兴帮私藏军粮,还倒卖发霉的粮食给灾民。”
那是豹子强的假账,上面记着他把本该送往前线的军粮换成陈米,从中克扣了三千大洋,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他和伪政府粮秣官分赃的记录。
阿笙刚走,粮行里突然传来骚动。豹子强的帮众们互相打了起来——原来是杜月笙让人混进去,说豹子强要独吞卖米的钱,不给弟兄们分。帮众们本就对豹子强不满,此刻更是红了眼,赶紧往自己人头上砸。
豹子强气得嗷嗷叫,拔出手枪就要镇场,却被突然冲进来的灾民们抱住。老婆婆用拐棍敲他的头,汉子们夺他的枪,连刚才被打的孩子都扑上去,咬他的裤腿。
混乱中,小林趁机从豹子强的腰间摸出仓库钥匙,打开了仓库门。白花花的新米涌了出来,灾民们疯了似的往里冲,抓起米就往嘴里塞,眼泪混着米粒往下掉。
林掌柜被从碾米房扶出来时,断指缠着布条,却死死抱着袋新米,往孤儿院的方向挪:“快……给孩子们送去……别让他们饿肚子……”
豹子强被按在地上,看着满地的新米,突然像疯了一样嚎叫:“那是我的米!都是我的!”
巡捕房的人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幕:灾民们在分粮,豹子强的帮众们在互殴,林掌柜的断指滴着血,却在给孩子喂米。带队的探长看着阿笙递来的账本,又看了看满地的发霉糙米,脸色铁青,挥手就把豹子强铐了起来。
“杜先生呢?”探长四处张望,却只看到街角留下的一串脚印,很快被雪盖住。
日头偏西时,粮行前的哭声变成了笑声。林掌柜让人支起大锅,煮了满满一锅白米饭,灾民们捧着碗,吃得满嘴是香。小林在给父亲包扎伤口,眼里的泪却带着笑。
有个老秀才用炭在墙上写了四个大字:“民以食为天”,字迹被风吹得有些歪,却透着股硬气。
阿笙找到杜月笙时,他正站在孤儿院的门口,看着孩子们捧着米饭狼吞虎咽。“先生,豹子强被带走了,粮行也还给林掌柜了。”
杜月笙望着飘雪的天空,米粒般的雪落在他的长衫上,瞬间化了。“不是还给,”他说,“是物归原主。这粮行的地盘,从来就不属于谁,属于那些需要粮食救命的人。谁把粮食当命,谁才能守住这地盘。”
林掌柜突然拄着拐杖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袋新米:“杜先生,这是今年的新米,您带回去尝尝。我爹说,种粮人得懂惜粮,守粮人得懂怜民,您都懂。”
杜月笙接过米袋,沉甸甸的,像揣着颗滚烫的心。他想起豹子强被带走时的眼神,突然觉得这抢地盘的事,说到底就是抢个良心——粮食能救人,也能杀人,就看握在谁手里。
夜色里,粮行的灯亮了,照亮了灾民们熟睡的脸。林掌柜在盘点剩下的粮食,小林在给父亲熬药,药香混着米香,在雪夜里飘得很远,像在告诉所有人,只要这口米香不断,这片土地就永远饿不死有骨气的人。
而在巡捕房的囚车里,豹子强望着粮行的方向,突然开始哭。他想起自己小时候饿肚子,林掌柜给的那碗白米饭,想起自己挑着米担时说的“要让所有人都吃饱饭”,那些被铜臭熏忘了的话,此刻像米粒一样硌着他的心。只是有些地盘,一旦用粮食来作恶,就再也没资格踏进去了。
粮行的碾米机重新转了起来,“轰隆隆”的声响里,碾出的不只是白米,还有这地盘上最实在的理——谁把百姓的肚子当回事,谁就能站得稳,走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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