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街的晨雾还没散,就被一阵争吵声搅碎了。杜月笙站在“福顺肉铺”的油布棚外,看着王屠户举着剔骨刀,把块带血的猪肉往张老太秤盘里扔,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凶光:“老太婆,这肉三十文,少一个子儿就别想走!”
张老太攥着布包里的二十文钱,指节发白:“你这秤不准!昨天明明是二十文一斤,今天怎么就涨了?”秤杆被猪肉压得弯弯的,秤砣却往秤尾滑了半寸——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玩“秤上有鬼”的把戏。
“涨了就是涨了!”王屠户一脚踹翻旁边的菜筐,青菜滚得满地都是,“这菜场街现在我说了算,想买菜就得按我的价!不服气?有本事别来!”
他身后的两个伙计举着木棍,把围上来理论的菜贩们推得连连后退。有个卖豆腐的老汉刚要说话,就被伙计一棍砸在豆腐板上,白花花的豆腐溅得满身都是。
这菜场街原是三教九流混饭吃的地界,二十多家摊贩各有各的规矩,王屠户早年只是个杀猪的,半年前突然带着人霸占了街口的黄金位置,不仅哄抬肉价,还逼着其他摊贩给他交“占地费”,不交的就砸摊子、泼粪水,手段比杀猪刀还狠。
“杜先生,王屠户他哥是伪政府的粮秣官,”阿笙往手心啐了口,指着肉铺墙上的“公平秤”木牌,“那秤早就被他调过了,一斤能少半两,半年下来,坑了街坊们不少钱。”
杜月笙的目光落在张老太的布包上,里面露出半截红薯——看样子,这三十文的肉钱,是她一天的饭钱。他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地上的青菜,弯腰捡起棵没沾泥的,递给张老太:“先拿着,菜钱我付。”
张老太愣住了,看着杜月笙眼里的温和,突然红了眼眶:“杜先生……我不是要占便宜,就是气不过他欺负人……”
“欺负人的,总得有人治。”杜月笙转过身,对着王屠户扬了扬手里的青菜,“王老板的猪肉金贵,不如尝尝我的青菜?”
王屠户把剔骨刀往砧板上一拍,震得肉屑乱飞:“杜月笙,别以为你在码头有点势力,就能管到我头上!这菜场街的秤,我说了算!”他突然扯开嗓门喊,“我哥明天来巡查,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伪政府粮秣官的名头,像块石头压在摊贩们心头。谁都知道,那官爷贪得无厌,上个月还以“整顿市容”为由,罚了卖糖葫芦的小贩半车铜钱。
“你哥?”杜月笙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张纸,往肉案上一铺,“是说这位王大人吗?”纸上是粮秣官和王屠户分赃的账本,上面记着“菜场街月缴五十斤猪肉、二十匹布”,最后一行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猪——显然是王屠户自己写的。
王屠户的脸瞬间惨白,剔骨刀“当啷”掉在地上:“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每次给你哥送肉,都让伙计记账,以为没人知道?”杜月笙指着账上的日期,“三月初五,你把病猪肉当贡品送过去,结果害得主事官拉肚子,这事要是捅给日本人,你哥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吧?”
摊贩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卖豆腐的老汉擦着脸上的豆腐渍:“我说王屠户最近总往伪政府跑,原来是送病猪肉啊!”
王屠户的伙计们想动手,却被突然涌上来的街坊们拦住。有个壮汉举着扁担喊:“把他的黑心秤砸了!”众人顿时响应,没一会儿就把肉铺的秤杆掰断,秤砣扔进了臭水沟。
就在这时,街口传来马蹄声,粮秣官骑着马,带着四个兵丁耀武扬威地赶来。王屠户像看到了救星,哭嚎着扑过去:“哥!你可来了!杜月笙欺负我!”
粮秣官勒住马,皮靴踩着马镫居高临下:“杜月笙,你竟敢在我的地界闹事?”他刚要下令抓人,却见杜月笙把账本扔了过去,“王大人还是先看看这个吧,免得稀里糊涂丢了差事。”
粮秣官翻开账本,脸色骤变,突然翻身下马,一脚踹在王屠户胸口:“混账东西!谁让你记账的!”他转头对杜月笙陪笑道,“杜先生,误会,都是误会!这孽障不懂事,我这就带他回去严加管教!”
这反转让所有人都看呆了——刚才还嚣张的官爷,竟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王屠户被兵丁拖走时,还在嘶吼:“哥!你不能不管我!那账本是假的!”
粮秣官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闭嘴!再喊就把你扔去喂猪!”
摊贩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卖豆腐的老汉重新支起摊子,张老太用二十文钱买了斤好肉,还多要了块骨头炖汤。杜月笙让人找来新的秤杆,当着众人的面校准:“以后这菜场街,用统一的公平秤,谁再敢缺斤少两,就按规矩办。”
日头升高时,菜场街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王屠户的肉铺被街坊们改成了“便民肉摊”,由卖豆腐的老汉和张老太轮流看管,秤杆上贴着“良心”二字,红得刺眼。
阿笙帮着搬运新的肉案,看着杜月笙给孩子们分刚买的糖葫芦,突然笑道:“先生,您抢地盘的法子,真是越来越特别了。”
杜月笙咬了口糖葫芦,酸甜味在舌尖散开:“这不是抢,是把被歪了的秤,重新调正。”他望着摊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你看这菜场街,秤准了,人心就齐了;人心齐了,再硬的地盘,也守得住。”
角落里,个穿短打的汉子把这一切记在纸上,最后画了个秤的图案,秤砣上写着“杜月笙”三个字。他是粮秣官派来的探子,此刻却把纸塞进嘴里嚼烂——刚才张老太分给他半块肉骨头,那点暖意,比官爷给的赏钱更让人踏实。
风穿过菜场街的油布棚,带着肉香、菜香,还有孩子们的笑声,像首最鲜活的歌谣。杜月笙知道,这菜场街的地盘,抢的不是三尺肉案,是那杆压得住良心的秤,是街坊们脸上踏实的笑。只要这秤还准着,再横的恶势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远处的伪政府衙门里,粮秣官正把账本扔进火炉,看着纸页蜷成灰烬,额头上的汗却怎么也擦不掉。他知道,自己这地盘,算是被杜月笙用一杆秤,轻飘飘地撬走了,还让他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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