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清茗巷”的茶香就漫了半条街。杜月笙站在巷口的青石板上,听着“一品轩”里传来的算盘声,噼啪作响,却透着股子邪气。茶馆老板赵算盘正扒着个茶客的肩膀,唾沫星子喷在对方脸上:“张秀才,这‘押茶’的规矩你懂不懂?输了就得把祖宅抵给我,耍赖可没好果子吃!”
那茶客被按在八仙桌上,青布长衫的袖子被扯破,露出细瘦的胳膊,正是附近学堂的教书先生张秀才。他手里的账本被撕得粉碎,墨迹在桌面上洇开,像摊化不开的血:“赵算盘!你这是赌!不是品茶!我要去巡捕房告你!”
“告我?”赵算盘笑得满脸横肉抖,手里的铜烟杆往桌上一磕,火星溅在张秀才的手背上,“巡捕房的李探长,昨天还在我这儿赢了个丫鬟,你去告啊?”他突然踹翻旁边的茶桌,粗瓷碗摔得粉碎,“这清茗巷现在我说了算!想喝茶就得‘押茶’,输了就得认栽!”
巷子里的其他茶客吓得缩着脖子,有几个想溜,却被赵算盘的打手拦在门口。这清茗巷本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七家茶馆各有各的好茶,上周赵算盘带着人从老茶王手里抢了地盘,把好好的茶馆改成了赌坊,美其名曰“押茶猜谜”,实则用灌了铅的骰子设局,专坑那些爱面子的读书人。
杜月笙的青布长衫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声音比巷子里的晨雾还冷:“赵老板,喝茶就喝茶,动刀动枪的,不怕败了茶味?”
赵算盘转过身,三角眼在杜月笙身上溜了一圈,认出他是恒社的人,却依旧梗着脖子:“杜先生是来喝茶,还是来替穷秀才出头?我这‘押茶’的规矩,可是工部局批了的‘雅戏’,你管得着?”他拍了拍手,十几个打手从后堂涌出来,手里的铁尺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腰间还别着赌具,显然是早有准备。
张秀才突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往地上一摔——里面是半块发霉的茶饼,腥臭气瞬间压过茶香。“街坊们快看!这就是他所谓的‘雨前龙井’!”
茶客们顿时炸了锅,有人喊着“我说怎么喝着发苦”,有人往赵算盘的打手身上扔茶沫子。赵算盘的打手刚要动手,却被涌上来的茶客们围住,推搡间,铁尺“哗啦”砸在自己人头上。
“反了你们!”赵算盘吼着就往账房跑,想打电话叫巡捕。杜月笙早让阿笙守在电话旁,此刻正笑眯眯地晃着电话线:“赵老板,电话怕是受潮了,打不通。”
赵算盘这才发现,后堂的“账房先生”们早就跑光了——刚才张秀才摔茶饼时,阿笙悄悄给每个雅间塞了张纸条,上面写着“赵老板用假茶骗钱,恐遭天谴”。这些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最惜命,哪还敢留下。
“你敢阴我!”赵算盘从靴筒里摸出把短铳,直刺杜月笙。杜月笙侧身躲过,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茶缸里一按——泡着黄连的药水溅起,苦得赵算盘嗷嗷叫,短铳“扑通”掉进缸底,被茶渣埋了半截。
“赵老板,这茶到底真不真?”杜月笙的声音透过茶香传来,茶客们的叫好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直掉。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冲进来十几个穿黑衫的人,为首的是个刀疤脸,腰间别着枪:“赵算盘,你跟这姓杜的墨迹什么?李探长说了,今儿必须把清茗巷的地盘交出来!”
是李探长的人。赵算盘这才想起,自己能在清茗巷横起来,全靠李探长撑腰,条件是每月分他五成利。此刻刀疤脸带来的人,显然是来“摘桃子”的。
“李探长?”杜月笙笑了笑,直接叩了叩身边的茶箱,“他怕是没空管这儿了。”
话音刚落,巷外传来警笛声。刀疤脸的脸色骤变——他昨晚刚帮李探长把赌资换成鸦片,此刻听见警笛就发慌。“你耍我!”他举枪就射,子弹擦过杜月笙的耳边,打在茶箱上,溅出的木屑里,滚出几包用茶叶纸包着的鸦片——正是李探长藏在这儿的赃物。
“人赃并获,刀疤哥还有什么话说?”阿笙的枪口顶着刀疤脸的后腰,恒社的弟兄不知何时已经堵住了所有出口,手里的麻袋一抖,倒出的全是赵算盘设局用的灌铅骰子、假茶饼。
刀疤脸的人瞬间溃散,他自己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嘶吼:“赵算盘!你敢勾结外人坑我!”
赵算盘猛地站起来,一脚踹在他脸上:“我坑你?你们用鸦片换我的地盘,当我是傻子?”他转向杜月笙,眼神里带着悔意,“杜先生,我错了……这巷子,我还给街坊们。”
杜月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张秀才:“先帮先生把账本粘好。”
日头升高时,清茗巷的茶桌重新摆起来,赵算盘带着弟兄们在巷中央搭了个凉棚,上面挂着块木牌:“以茶会友,分文不取”。他自己则蹲在角落,帮人烧火煮茶,手里的铜烟杆换成了粗陶茶勺,烫得手心发红也不撒手。
有个挑着书担的老汉路过,笑着喊:“老赵,你那‘押茶’的骰子呢?我今儿带了本《茶经》,敢不敢跟我猜茶名?”赵算盘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茶勺差点掉进锅里。
杜月笙站在巷口,看着赵算盘给张秀才泡新茶时笨拙的样子,突然对阿笙说:“你看,地盘哪有好坏?关键是站在上面的人,心里是装着算盘,还是装着茶客。”
阿笙望着晨光里的巷子,有人在讨论文字,有人在互相斟茶,连赵算盘都在听张秀才讲《茶经》,嘈杂里透着股雅气。他突然懂了,杜月笙抢的从不是地盘,是把被弄脏的地方擦干净,让日子能像模像样地过下去。
远处传来报童的吆喝声,张秀才突然追上去,买了份报纸,摊开在凉棚下,指着上面的文章念给茶客们听——他说要把学堂搬到凉棚下,免费教孩子们读书。阳光穿过凉棚的缝隙,照在他认真的脸上,像给他镀了层金。
茶馆的铜壶突然“咕嘟”响起来,滚水冲进茶杯,碧螺春在水里舒展,香气漫过整条巷子。赵算盘捧着茶杯,第一次觉得这茶味里,没有铜臭,只有一股子让人踏实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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