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的烟馆巷,从来都是吞人的泥潭。这里的烟馆老板个个手眼通天,白天用福寿膏勾着烟客的魂,夜里就派打手去抢地盘,而最让人胆寒的“三不管”地带,却被一个瘸腿的老妇人守着——她在巷尾开了家小小的药铺,专治烟瘾发作的穷苦人,谁也说不清她凭什么在虎狼窝里安身。
这日清晨,烟馆巷突然炸开了锅。“宏顺烟馆”的王老板带着二十多个打手堵在药铺门口,手里的铁棍砸得石板路砰砰响:“陈婆!再不把这破铺子让出来,我就让你尝尝拆骨的滋味!”
药铺的木门吱呀作响,却迟迟没打开。周围的烟馆老板都凑来看热闹,有人叼着烟枪冷笑:“这老东西撑不过今天了,王老板可是请了法租界的巡捕房撑腰,连工部局的批文都拿到了。”
就在这时,药铺的门突然开了。陈婆拄着拐杖站在门内,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飘动,手里攥着个泛黄的布包:“我这铺子,是光绪年间就开在这里的,要拆,先看看这个。”她抖开布包,里面竟是份光绪帝御批的文书,上面写着“济世药铺,永免赋税”八个朱红大字。
王老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却依旧硬气:“老东西,这破纸早成了废纸!”他挥挥手,打手们立刻抄起家伙往前冲。
“慢着!”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杜月笙拨开围观者站到药铺前,黑色短打外罩着件素色长衫,手里把玩着枚铜钱——那是他刚从烟馆巷口的算命先生手里买的,说是能镇煞。
“杜先生?”王老板心里咯噔一下。他早听说过这个在码头掀翻顾家的角色,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
杜月笙没看他,径直走到陈婆面前弯腰行礼:“陈婆,前几日我娘的烟瘾犯了,多亏您的药才缓过来。”他这话半真半假,实则是来履行对母亲的承诺——上周母亲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烟馆巷的陈婆是好人,当年若不是她,我早死在烟馆里了,你若有能力,多护着她些。”
陈婆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原来是月笙啊,快进来坐。”
这声“月笙”让王老板的腿肚子都软了——能被陈婆叫小名的,哪是普通角色?他刚想找借口溜走,却被杜月笙叫住:“王老板,这药铺您要拆?”
“不、不敢……”王老板的声音都在发颤。
“可我听说,您不仅要拆药铺,还把巷尾的粥棚也占了?”杜月笙转动着手里的铜钱,阳光从铜钱的方孔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粥棚是陈婆用自己的养老钱搭的,供那些戒瘾的人吃口热乎饭,您倒好,改成了赌坊。”
王老板额头冒汗:“我这就让人拆了赌坊,把粥棚还回来!”
“晚了。”杜月笙突然把铜钱抛向空中,“我刚才在巷口算了一卦,说您最近有血光之灾,原以为是唬人的,现在看来……”他抬手接住落下的铜钱,指尖在钱缘上轻轻一捻,“您的人,刚才在粥棚的梁上动了手脚,想让陈婆拆棚子时摔断腿,这事若报给巡捕房,您说会怎样?”
王老板的脸瞬间没了血色。他确实让人在梁上锯了个口子,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陈婆,没想到被当场撞破。
这时,人群外突然响起警笛声。法租界的巡捕举着枪冲进来,为首的正是王老板的姐夫——巡捕长皮埃尔。“谁在这里闹事?”皮埃尔操着生硬的中文喊,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杜月笙。
“皮埃尔先生。”杜月笙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里面是王老板贿赂巡捕的账本,“有人举报王老板用假批文强占民宅,还私设赌坊,这是证据。”
皮埃尔打开信封的手顿住了。他认出那账本上有自己的签名——上个月王老板送他的那箱红酒,原来记在了账上。
“这、这是伪造的!”王老板尖叫起来。
“是不是伪造,去巡捕房一查便知。”杜月笙转向皮埃尔,“听说您最近在竞选总巡捕长?若是被人知道您和烟馆老板勾结……”
皮埃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挥手:“把王老板带走!彻查他的烟馆!”
打手们想反抗,却被巡捕的枪指着脑袋,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老板被戴上手铐。皮埃尔擦着汗走到杜月笙身边低声说:“杜先生,刚才的事……”
“皮埃尔先生是公正的巡捕,自然不会包庇罪犯。”杜月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想总巡捕长的位置,更适合您这样的人。”
皮埃尔眼睛一亮,立刻挺直腰板:“杜先生放心,我一定严查烟馆巷的不法分子!”
围观的烟馆老板们吓得纷纷后退,谁也没想到王老板会栽得这么快,更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和的年轻人手腕如此凌厉。
陈婆拉着杜月笙走进药铺,药香混着淡淡的艾草味扑面而来。“月笙啊,你不该卷进来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这是当年你娘在这里戒瘾时绣的帕子,她说若有一天你能护住这药铺,就把这个给你。”
帕子上绣着株兰花,针脚歪歪扭扭,却是杜月笙从未见过的认真。他突然明白母亲临终前那句“陈婆是好人”的分量——这药铺不仅是戒瘾者的庇护所,更是母亲重获新生的地方。
巷口的粥棚前,工人们正忙着拆赌坊的木板,要重新搭起粥棚。陈婆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突然对杜月笙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在这烟馆巷立足吗?不是因为那张御批文书,是因为每个戒瘾成功的人,都会回来帮我守着铺子。就像你娘,她后来每年都偷偷来送药钱,说要让更多人走出烟馆。”
杜月笙望着那些忙碌的身影——有曾经的烟客,有码头的工人,甚至还有几个刚被从王老板烟馆救出来的少年。他们手里的工具挥得格外用力,像是在砸掉自己过去的影子。
夕阳把烟馆巷染成金红色时,粥棚的烟囱升起了第一缕炊烟。杜月笙站在药铺门口,看着陈婆给排队领粥的人发药包,突然觉得这片被烟馆熏黑的地盘,比任何码头、仓库都更有分量。
“杜先生,”阿笙捧着个木牌走来,上面刻着“济世粥棚”四个大字,“这是老马头让人刻的,说要挂在棚子最显眼的地方。”
杜月笙接过木牌,指尖抚过凹凸的刻痕。他知道,自己抢下的不是地盘,是无数个像母亲一样渴望挣脱泥潭的人,重新站起来的希望。而那些盘踞在烟馆巷的黑暗,终会被这一碗碗热粥、一次次戒瘾的挣扎,慢慢焐成光明。
夜色渐深,粥棚的灯光却亮得格外温暖。王老板的烟馆被巡捕查封,巷子里的烟味淡了许多,隐约飘来的药香和米粥香缠绕在一起,成了烟馆巷从未有过的清新气息。杜月笙站在灯下,看着陈婆把帕子上的兰花绣得愈发鲜活,突然懂得:真正的地盘,从不是用拳头抢来的,是用真心一寸寸焐热的;真正的强大,也不是让对手恐惧,而是让每个弱小的人,都敢挺直腰杆对抗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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