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破庙的山墙被炸开个窟窿，砖石混着泥块砸在香案上，供着的泥塑菩萨头首滚落，摔在杜月笙脚边。他刚把华工名册塞进菩萨的腹腔，就被气浪掀得撞在供桌角，后腰的旧伤被震得发麻，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衫。
“杜先生，别藏了！”庙门外传来嚣张的笑，是特派员公署的李副官，那家伙总爱用银牙签剔牙，此刻声音里带着酒气，“弟兄们在山下看见了，你把名册带进了这破庙。识相点交出来，免得小的们动粗，伤了孟小姐和孩子。”
杜月笙摸向怀里的火铳——这是老赵年轻时用的猎铳，枪管锈得发乌，却还能打响。他回头看了眼神龛后的孟小冬，她正用破布给小宝包扎膝盖，孩子的裤腿被刚才的碎石划开，血珠渗在布上，像朵绽开的小红花。
“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孟小冬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攥着枚从发髻上拔下的银簪，簪尖被她磨得锋利如刀。
杜月笙瞥见香案下的半截烟蒂，烟纸是南京特供的“金南京”，不是他们带的粗烟卷。他心里一沉——是昨天在山脚下遇见的那个货郎，那人说要去镇上赶集，却总盯着他们的包袱看，当时只当是寻常贪财，现在想来，是特派员的眼线。
“小冬，带小宝从后墙的狗洞走。”杜月笙把火铳塞给她，“顺着山涧往南，老赵在鹰嘴崖等你们，暗号是‘卖炭翁’。”
“那你呢？”孟小冬的手按住他的胳膊，指腹蹭过他手腕上的枪茧——这是当年替她挡子弹时，被枪托砸出来的。
“我引开他们。”杜月笙扯下墙上的破幡，往火铳里填火药，“记住，名册比命重要。”
庙门被踹开时，李副官带着五个手下冲进来，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指着香案。杜月笙突然掀翻供桌，木桌板“哐当”砸在最前面那家伙的腿上，趁乱抄起火铳对准李副官：“别动！”
李副官却笑了，用银牙签指着他身后：“杜先生，你看看那是谁？”
杜月笙猛地回头，只见两个手下架着个老汉走进来，竟是昨天在山下给他们指路的樵夫！老汉被反剪着双手，嘴角淌着血，看见杜月笙时急得直跺脚：“先生别管我！他们抓了我孙子，逼我带路……”
“老东西，废话太多！”李副官一脚踹在樵夫膝弯，老汉“噗通”跪下，膝盖撞在碎石上，发出闷响。
孟小冬突然从神龛后冲出来，银簪抵在自己的咽喉：“放了他！不然我现在就死在这儿！”她的断眉拧成个结，眼里的狠劲让李副官都愣了愣——谁也没想到，这看起来文弱的女人敢拿命相搏。
“孟小姐，别冲动。”李副官收起牙签，脸上堆起假笑，“咱们无冤无仇，我只是奉命行事。只要拿到名册，别说放了这老东西，我还能送你们出省，如何？”
“名册在我身上。”杜月笙突然开口，往火铳里塞了颗铁砂弹，“但你们得先让他们走。”
李副官眼珠转了转，挥挥手让手下松开樵夫：“老的可以走，这女人和孩子得留下当人质。”
樵夫刚跑出庙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枪响——李副官的手下突然开枪，子弹擦着樵夫的耳朵飞过，打在山墙上溅起尘土。“杜先生，你当我傻吗？”李副官笑得狰狞，“现在，把名册交出来！”
杜月笙的火铳突然指向神龛：“名册在菩萨肚子里，有本事自己去拿。”
李副官的手下刚要上前，就被孟小冬拦住：“那菩萨是空心的，里面藏着炸药，引线连着香案下的油灯，碰一下就炸。”她指了指香案角那盏快燃尽的油灯，灯芯确实连着根细线，隐在香灰里。
李副官的脸色变了变。他知道孟小冬是学医的，摆弄这些东西比男人还精，去年特派员公署的军火库被炸，据说就是她用乙醚和酒精配的“土炸药”。
“你敢唬我？”李副官的手按在枪套上。
“你可以试试。”孟小冬突然吹灭油灯，庙里瞬间暗下来，只有破洞外的天光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条阴影，“现在，引线没了明火，但只要有人碰菩萨，摩擦生热也能炸。”
杜月笙趁机往香案后挪了挪，指尖摸到块松动的地砖——这是他刚才藏名册时发现的，下面是空的，能通到庙后的地窖。他给孟小冬使了个眼色，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三、二、一。”
“动手！”李副官突然喊，他的手下举着枪冲向神龛。几乎同时，杜月笙掀翻地砖，拽着孟小冬和小宝跳进地窖，火铳“砰”地打响，铁砂弹打在横梁上，木屑纷飞，正好挡住追兵的视线。
地窖里漆黑一片，弥漫着霉味。杜月笙摸出火柴划亮，看见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还有个破木箱，打开竟是半箱铜钱和几件旧衣服——看来这破庙以前是个山匪窝。
“往这边走。”孟小冬指着地窖尽头的暗门，门轴上还缠着蜘蛛网，“我刚才看见门栓是松的。”
三人刚钻出暗门，就听见破庙方向传来巨响，紧接着是李副官的惨叫。杜月笙趴在草丛里回头看，只见破庙的屋顶被炸飞了，火光冲天——原来孟小冬说的炸药是真的，她早就把剩下的乙醚藏在了菩萨腹腔的夹层里，刚才吹灭油灯时，顺手碰倒了旁边的火折子。
“你什么时候……”杜月笙的声音有些发颤。
“在医院配的，本想防身。”孟小冬擦了擦小宝脸上的灰，孩子吓得闭着眼，却死死攥着她的衣角，“走吧，老赵还在鹰嘴崖等我们。”
山路崎岖，月光透过树隙洒下来，像铺了层碎银。走到半山腰时，小宝突然指着前面：“看！是那个货郎！”
月光下，昨天那个货郎正蹲在石头后，手里举着枪，对准了不远处的鹰嘴崖——老赵肯定就在那里！杜月笙刚要举火铳，却见货郎突然转身，枪口对准了他们身后。
“小心！”货郎突然喊，枪声同时响起，子弹擦着杜月笙的耳朵飞过，打在后面追来的李副官腿上。李副官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此刻捂着腿倒在地上，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你不是我们的人？”李副官嘶吼着。
货郎摘下雨帽，露出张清秀的脸，竟是个年轻姑娘，梳着齐耳短发，眼里闪着光：“我是‘读书会’的，奉命保护华工名册。”她从怀里掏出本油印的小册子，封面上写着“华工血泪史”，“我爹是当年的华工，被特派员害死在矿上。”
李副官突然从怀里摸出枚手榴弹，引线咬在嘴里：“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快躲！”姑娘猛地扑过来，将杜月笙他们推开。手榴弹“轰隆”炸开，气浪把她掀下山坡，滚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杜月笙冲过去时，姑娘已经没气了，手里还攥着半块绣着“福”字的帕子，和小宝娘的那块一模一样。
鹰嘴崖上的老赵听见爆炸声，举着猎铳跑下来：“怎么了？”
“她……她救了我们。”孟小冬的声音哽咽了。
杜月笙把姑娘的帕子塞进小宝手里：“记住她，她是为了我们死的。”他抬头望向鹰嘴崖，月光下，崖壁上似乎有串人影在晃动，像是在接应他们。
“走。”杜月笙背起小宝，孟小冬扶着老赵，三人往崖上走。山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在为那个不知名的姑娘送行。
走到崖顶时，杜月笙回头望了眼山下的火光，突然想起姑娘临终前的眼神，清澈又坚定，像极了当年那些为了讨公道而奔走的华工。他握紧怀里的名册，突然明白，这些名字从来不是负担，是无数个像姑娘这样的人，用命护着的信念。
月光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他们脚下的土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看着他们把这册血泪史，送到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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