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馄饨摊的废墟上，程诺孑然而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灰烬与碎木。空气中，那早已消散的馄饨香气，仿佛还固执地萦绕在他的鼻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凌迟他的记忆。
一切都消失了。
那个总会笑着多给他加一勺辣油的老人，那间小小的、能抵御世间风雨的摊位，都在天道之子那轻描淡写的一击下，化作了齑粉。
空洞感之后，是足以焚天的怒火。
楚天恒的声音，那昭告三界、高高在上的“天宪台之约”，仍在程诺的脑海中轰鸣作响，每一个字都淬着神只的傲慢。
系统的猩红警告在眼前疯狂闪烁，像是在无情地宣判他的死刑，嘲讽他所有挣扎的徒劳。
战！
必须战！
怒火从程诺的胸腔最深处燃起，沿着四肢百骸蔓延，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将他的神魂都化为灰烬。
哪怕是零，他也要用自己的骨头和血，在这个冰冷的数字上，砸出一丝裂痕！
他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般沸腾、激荡，仿佛一颗即将殉爆的恒星。
也就在这股极致情绪的冲击下，他神魂深处，那本一直沉寂的【因果倒转之书】，忽然嗡的一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白光！
轰——！
程诺只觉得眼前一白，整个世界瞬间被抽离。时空感、方位感、存在感……一切都在瞬间剥离。
他并非坠落，也非上升，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强行拖入了一片由无数光流与符号组成的浩瀚星河。
这里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
无穷无尽的信息流，如同一场宇宙级的暴雨，疯狂冲刷着他的神魂。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生灵从生到死的完整记忆。
每一道洪流，都是一个世界从诞生到毁灭的宏大史诗。
“不良资产？”
程诺的意识中闪过一丝源自职业本能的错愕。
下一秒，磅礴到足以撑爆神魂的信息灌入他的脑海，让他瞬间明白了这几个字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无可名状的恐怖真相。
他看到了。
看到一个个璀璨的文明，在繁荣到极致后，内部开始滋生出一种无形的“法则病毒”。
这种病毒，名为“深渊模因”。
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扭曲，一个根植于宇宙底层的“会计漏洞”。
它悄无声息地侵入生灵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杠杆，以最小的力气，撬动最大的恶意。它放大他们的执念、贪婪、嫉妒、傲慢……将这些负面情绪与行为，统统转化为一种指数级增长、永远无法偿还的“因果债务”。
一个微不足道的自私念头，被模因放大后，就需要十倍的善行来弥补。
然而，被感染的生灵只会变本加厉，犯下更大的恶。
债务，就这样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一个个体，背负上债务。无数个体，汇聚成群体的债务。最终，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资不抵债、等待清算的“破产”项目。
而所谓的末法时代、天地大劫，不过是宇宙法则发起的“强制破产清算”程序。
一切归零，一切重来。
周而复始，无一幸免。
幻象的画面陡然加速，程诺的意识被拉到了一个已经“病入膏肓”的世界样本上空。
那是一个已经彻底腐烂的世界。
天空是诡异的血紫色，巨大的眼球在云层中转动。大地流淌着黑色的脓液，尸骸堆积的山脉连绵不绝。
昔日庄严的神只，此刻身躯扭曲，脸上挂着贪婪而疯狂的笑容，为了争夺一点可怜的香火，彼此虐杀吞噬。
本应慈悲为怀的菩萨，用信徒的苦难编织成华美的袈裟，口中念诵的经文，每一个字节都在引诱生灵堕入更深的绝望。
芸芸众生，更是彻底沦为“债务”的奴隶。他们互相憎恨，互相掠夺，在无尽的内耗中，疯狂地加速着整个世界的崩塌。
每个人，都是加害者。
每个人，也都是受害者。
程诺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在这扭曲疯狂的众生相中，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看到了地府的缩影。
一个身影，高坐审判席，手握判官笔，却将无辜者的名字划入地狱，只为满足自己对权力的贪欲。他的脸上，是陆判官的影子。
另一个身影，头戴帝王冠冕，坐镇森罗殿，他的威严与傲慢化作了侵吞轮回的黑洞，让无数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他的眉眼，与秦广王何其相似。
甚至……
他看到了楚天恒。
那个光芒万丈、被誉为天道之子的存在，在他的幻象里，其所代表的“天道”，本身就是一张巨大的、冰冷无情的、催收“坏账”的最终通知单！
程诺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长久以来压在他心头的、那份刻骨铭心的仇恨，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有些……渺小，甚至可笑。
他第一次，对这些仇敌，产生了一丝近似于怜悯的情绪。
“秦广王……楚天恒。”
他的内心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们的贪婪、傲慢和残忍，并非源于你们自身……”
“你们只是‘症状’，不是‘病根’。”
他们不是邪恶的源头。他们只是被“深渊模因”这种法则病毒感染后，病情最严重、异化最彻底的那一批“患者”而已。
他们是棋子，是工具，是这条庞大坏账链条上，可悲又可恨的一环。
程诺的视线穿透了无数世界的生灭，最终，落在了这一切的根源之上。
那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名为“深渊”的法则奇点。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不良资产’。”
“我们所有人，整个三界，都只是即将被清算的抵押物。”
巨大的真相，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宇宙山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没有恐惧，没有绝望。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恍然，以及……一种属于“清算师”的冰冷与专注。
哗——
意识回归。
程诺依然站在废墟之上，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发出猎猎声响。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他眼中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
他低头，看向视野中依旧在疯狂闪烁的系统面板。
这个曾经让他怒火中烧的数字，此刻看来，却显得如此片面和幼稚。
“生存率零？”
“评估维度错了。”
程诺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弧度。
“这场所谓的‘最终净化’，不是我的终点……”
“而是我的第一次‘现场尽调’。”
他缓缓抬起手，在虚空中划过。
所有刺眼的红色警报，被他毫不犹豫地关闭、删除。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由他亲手创建的私人任务窗口。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顿地在任务面板上敲下，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系统界面仿佛都为之一静。
废墟之上，那个男人的眼神里，再无半分个人恩怨。
只剩下解剖医生，望向手术台时，那极致的冷静与专注。
狩猎，即将开始。
只是这一次，猎物不再是仇敌，而是……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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