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长老的静室，檀香袅袅，一派祥和。
青石地板光洁如镜，倒映着窗外的几竿翠竹，风吹竹叶，沙沙作响，仿佛能洗涤人心中的一切杂念。
白景明站在程晋身后，神色凝重，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他能感觉到，这片宁静之下，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程晋的目光扫过静室中的一草一木，最终落在了那个盘膝而坐、仙风道骨的老者身上。
云鹤长老。
曾经受人敬仰的昆仑长老，如今却是引狼入室，背叛整个世界的叛徒。
程晋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檀香的空气，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窒息。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这虚伪的平和。
“云鹤长老，你为什么要背叛？”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云鹤长老那古井无波的脸上，双目猛地睁开，但其中没有丝毫属于他自己的神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
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浩瀚而冰冷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那不是灵力，不是神力，而是一种纯粹的“概念”，一种意志的具象化。
“归零议会……”
程晋心头警铃大作，但已经晚了。
他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色彩，翠竹、青石、白景明……一切都在飞速消融，化作灰白的线条，然后彻底崩解。
天旋地转！
当程晋再次稳住身形时，他已置身于一片无尽的虚空之中。
没有星辰，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这里是绝对的“无”。
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意志降临了。
它没有形体，却无处不在。它的声音不经由耳朵，而是直接在程晋的灵魂深处响起，宏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程晋瞳孔紧缩，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了——“深渊模因”的意志本体！
他试图调动体内的力量，却发现一切都如石沉大海。在这片意志空间里，他就像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
那声音再次响起。
话音刚落，程晋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最让他恐惧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在人群中变得透明，朋友与他擦肩而过，却视而不见。他拼命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被世界遗忘，被因果抛弃，最终化作一缕青烟，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绝望，被放大了千百倍，狠狠冲击着他的心神！
“闭嘴！”程晋痛苦地低吼。
神明般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更像是一种终极的诱惑。
虚空中，一幅新的画卷展开。
那是超越时间与空间的永恒寂静，一切烦恼、痛苦、仇恨都归于虚无。在那里，他将化作这永恒的一部分，获得终极的安宁。
这对一个饱受“存在稀薄化”折磨的人来说，是无法拒绝的毒药。
程晋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意志在剧烈动摇。是啊，复仇又如何？守护又如何？最终还不是会被世界彻底抹除，什么都留不下。
或许……放弃，才是最好的解脱。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沦的刹那。
一张明媚的笑脸，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是荧。
那个有点贪财，却总是在关键时刻挡在他身前的小姑娘，正笑嘻嘻地数着功德币，计划着下一顿要吃什么。
紧接着，是渡伯那张严肃却透着关切的脸，递过来一碗滚烫的孟婆汤，嘴里还念叨着“年轻人要懂得照顾自己”。
还有白景明，那个沉默寡言的剑客，永远像影子一样守护在他身后，用行动诠释着最纯粹的忠诚。
还有秦书仪，那个外冷内热的判官，会在他最疲惫时，默默送上一杯清茶。
一幕幕，一帧帧。
那些并不完美，甚至有些吵闹的画面，此刻却像一道道温暖的光，瞬间撕裂了这片冰冷的虚无。
程晋猛地抬起头，原本迷茫的眼神重新变得无比坚定，甚至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的存在，不是为了在虚无中永生。”
他的声音在灵魂中回荡，掷地有声。
“哪怕只有一瞬，我也要守护那个有吵闹、有希望、有他们的世界！”
轰——！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的意志仿佛化作了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不仅抵抗住了模因的侵蚀，甚至反向刺入了那浩瀚的意志之海！
作为反噬，一股庞大到无法理解的信息洪流，强行灌入了他的脑海！
程晋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世界的诞生，万物复苏，文明崛起，繁荣昌盛。
然后，黑暗降临，一切归于尘埃。
紧接着，又是一个新的世界在废墟上重生，走上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道路，然后再次被抹去。
一次……
十次……
百次……
千次……
无尽的毁灭，无尽的重启。一个令人绝望的、永不终结的循环！
而“归零议会”，不过是这循环中，又一批被真相吓破了胆，试图在下一次“归零”前，主动投入虚无的可怜虫而已。
在这样宏大的宿命面前，他那点前世的仇恨，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程晋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洞悉了棋盘全局的深邃。
他彻底……解脱了。
……
“……晋哥？你怎么了？”
白景明担忧的声音将程晋的意识拉回现实。
他依然站在云鹤长老的静室中，檀香依旧，竹影依旧。
仿佛刚才那场灵魂层面的交锋，那场窥见世界终极秘密的旅程，都只过了一刹那。
对面的云鹤长老，脸上刚刚浮现出被质问后的惊疑不定。
一切都未改变。
唯一改变的，是程晋。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云鹤长老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滔天的杀意和仇恨。
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与一丝淡淡的怜悯。
他看着惊疑不定的云鹤，嘴角勾起一抹难言的弧度，轻声问道：
“你看到的，也是这个绝望的循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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