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的胜利，是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城头的欢呼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下，是无法忽视的惨重伤亡。
阵亡者的遗体被妥善安置，伤者则被迅速抬往城内临时搭建的、早已人满为患的医棚。
你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拒绝了刘备让你立刻回去休息的劝说，执意跟随抬着赵云等人的担架，来到了那处弥漫着浓郁血腥与草药气味的院落。
徐庶深知你的脾性，亦知你与赵云之间那份超越寻常的默契与牵挂，只是默默跟在你身侧，必要时扶你一把。
赵云被安置在一间相对安静的厢房内。医官正在为他处理伤口，褪下破碎的甲胄和浸透鲜血的里衣，露出下面数道狰狞的伤口。
最深的一处在左肋，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显然是被重兵器所伤右臂、后背也布满刀枪痕迹，虽不致命，却触目惊心。
他紧闭双眼，额头上布满冷汗，因疼痛而微微蹙着眉，但硬是咬着牙，未曾发出一声呻吟。
那杆从不离身的龙胆亮银枪，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你站在床边，看着医官用烈酒清洗伤口时，他身体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看着那粗长的针带着麻线穿透皮肉时，他骤然收紧的指节看着那殷红的鲜血依旧不断从伤口渗出，染红了身下简陋的床褥……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尖锐的疼痛，猛地攫住了你的心脏，甚至比你肩头的旧伤更让你难以呼吸。
你想起月下江心，他沉稳地说“云知道”，想起议事厅内，他毫不犹豫地挡在你身前想起每一次危机时刻，那道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身影。
更想起，今夜，他明知九死一生，却依旧义无反顾地率队缒城，只为执行你和徐庶制定的计划……
他总是这样，沉默，坚定，将守护视为理所当然，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
医官终于处理完最严重的肋下伤口，开始包扎。你走上前，从旁边水盆中拧干一块干净的布巾，想要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和脸上沾染的血污与烟尘。
你的动作很轻，很缓，生怕惊醒他，或者说，生怕弄疼他。指尖隔着微湿的布巾，触碰到他因失血而略显冰凉的皮肤，触碰到他紧抿的、线条刚毅的唇，触碰到他眉骨上一道细小的、已经凝结的血痕……
就在你的布巾轻轻拂过他眼睫下方，擦去那一点灰烬时，一直强忍着的、某种混杂着愧疚、心痛与后怕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骤然冲垮了你所有的理智与伪装。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你眼眶中滑落，直直滴落在他包扎好的、尚微微渗血的肩胛处，在那洁白的纱布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迅速扩散的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它们不受控制地顺着你的脸颊滑落，寂静无声，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你哭了。
在这个充斥着死亡与伤痛的黑夜，在这个你一直以冷静和智慧示人的时刻，看着这个为你、为这座城池几乎流尽鲜血的将军，你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流下了眼泪。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不是源于恐惧，而是一种深切的、源自灵魂的震颤与痛惜。
一直闭目忍痛的赵云，似乎感受到了那滴落在伤处的、与众不同的温热与湿意。他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随即迅速聚焦，精准地落在了你满是泪痕的脸上。他看到了你通红的眼眶，看到了那不断滚落的泪珠，也看到了自己肩头纱布上那团明显的湿痕。
他愣住了。那双总是沉静如渊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愕然，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情绪。
是难以置信，是手足无措，更是一种……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心脏的震动。
他从未见过你流泪。
在他心中，你永远是那个智珠在握、冷静从容，即便身陷绝境也能寻到一线生机的“陈先生”。
可此刻，你却为了他，露出了如此脆弱的一面。
“……先生？”他的声音因失血和疼痛而异常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似乎想替你拭去眼泪，但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你这才猛地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你慌忙侧过脸，用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强自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鼻音：“没……没事。你……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你试图转移话题，重新拿起布巾，想去擦拭他其他地方的血污，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赵云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你脸上，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要将你吸进去。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你以为他因伤痛而再次昏睡过去时，他才用极其低沉、几乎只有你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开口：
“云……皮糙肉厚，些许小伤，不得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你依旧微红的眼角，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承诺，又仿佛是在安抚，“先生……不必忧心。能护得先生与江陵无恙，云……心甘情愿。”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更让你心潮翻涌。你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面容，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真诚与守护，刚刚止住的泪水几乎又要夺眶而出。
你用力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恢复平静，重新拿起药碗，用勺子小心地舀起汤药，递到他唇边：“先把药喝了。好好休息，城防……还有我们。”
这一次，你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
赵云看着你，顺从地张口，咽下苦涩的药汁。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你，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变得更加柔软，也更加坚定。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在这间充斥着药味与血气的简陋厢房内，某种无声的情感，如同藤蔓，在泪水的浇灌下，悄然生长，缠绕住了两颗在乱世中相互倚靠、彼此守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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