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阳光透过营销部的玻璃幕墙，将林晓晓的工位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正专注地整理着周末与周扬讨论出的新灵感，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将“AR沙盘动态呈现非遗技艺流程”和“环境音效与用户动作实时互动”等要点逐一记录下来，准备在稍后的项目晨会上分享。
内网通讯软件默认的提示音清脆地响了一声。屏幕右下角，一个带着红色“公告”标识的弹窗跳了出来。
《关于周扬同志工作调动的通知》
林晓晓的目光扫过标题，手指未停，惯性般地点开了链接。她以为又是某个常规的人事变动或部门通知。
通知正文以集团标准的格式化语言展开：
“因集团战略发展需要，为全力保障与北华大学合作的‘人工智能与文化遗产’重点研发项目顺利推进，经集团研究决定，现抽调技术部高级工程师周扬同志，即日起加入该项目组，并常驻北华大学，负责前期技术攻坚与对接工作……”
“周扬同志原负责的‘星辰项目’相关工作，请于今日内完成交接……”
“即日起”。
“常驻北华大学”。
“今日内完成交接”。
这几个词组像冰冷的铆钉，一字字钉入林晓晓的视线。她敲击键盘的手指猛然顿住，悬在按键上方几毫米处，微微发抖。
她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点开了某个过期的旧文件。又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重新读了一遍。
通知末尾，集团公章和人力资源部的电子签章清晰无误。日期，就是今天。
【常驻北华？】
那个项目她知道，是集团层面与顶尖高校合作的长期研发课题，级别很高，但也是出了名的“学术苦牢”，一旦进去，就意味着在未来至少半年到一年里，几乎要与世隔绝，全身心扑在实验室和论文堆里，远离公司所有核心业务和快速晋升通道。对于技术研究员而言，是积累学术资本的好机会，但对于正处于职业黄金期、且在“星辰”这样前景广阔的核心项目中担任关键技术角色的周扬来说……
这不像提拔，更像是一种……流放。
而且是突如其来的流放。
【为什么？怎么会这么突然？】
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被汹涌的疑问填满。上周五下班前，周扬还在和她热烈讨论AR交互的细节优化可能性，言语间全是对“星辰”下一阶段演示版本的期待。周末他们线上聊天，他还在分享科技展的见闻，给她发来可能有启发的资料。没有一丝一毫的征兆。
她立刻点开与周扬的私人聊天窗口，手指因为某种慌乱而显得有些笨拙。
【林晓晓】：周扬！我刚看到通知！怎么回事？你要去北华了？这么突然？！（附加一连串震惊的表情）
消息发送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往常几乎能秒回的周扬，这次迟迟没有回复。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办公室里，其他同事似乎也陆续看到了通知，隐约传来压低的议论声。
“周工调走了？”
“北华那个项目啊……听说挺磨人的。”
“这么急？‘星辰’这边正到关键时候呢……”
“谁知道呢，上头的意思吧……”
那些细碎的议论飘进耳朵，让林晓晓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屏幕，看向那份冰冷的调令。理由冠冕堂皇，“集团战略需要”、“重点研发项目”、“优先级最高”……每一个词都无可指摘，符合一切公司管理的逻辑。
但正是这种无可指摘的“合理”，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不合逻辑。
“星辰项目”是陆寒州亲自挂帅、全公司资源倾斜的年度核心，周扬作为前期解决关键技术难题、且与创意团队磨合顺畅的核心技术人员，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毫无缓冲地抽走，对项目进度难道没有影响？所谓的“战略需要”，优先级真的能高到不顾核心项目的潜在风险？
除非……这个决定，考虑的从来就不是项目本身。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念头，像水底的暗影，悄然浮上心间。
她想起周五深夜庆功宴散场时，周扬自然地想替微醺的她挡下最后那杯酒。陆寒州的手臂比她意识更快地伸了过来，截住了酒杯，侧脸在宴会厅流转的光线下，线条有些冷硬。
她想起更早之前，在公司走廊，她和周扬因为一个技术笑点同时笑出声，一抬头，却看见陆寒州从不远处走过，目光似乎在他们方向停留了一瞬，面无表情。
她想起周末，她开心地告诉周扬，老板临时决定的庆功宴和科技展时间冲突了，去不了了。周扬回复了一个有点遗憾但表示理解的表情包。
这些画面碎片，原本散落在记忆的各个角落，此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攫取、拼凑。那个不安的念头逐渐清晰，凝成一根冰冷的针，刺向她。
【难道……是因为……我？】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也太……令人窒息。她下意识地抗拒，试图把它压下去。怎么可能？陆寒州是公司cEo，他怎么会因为这种……这种捕风捉影、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私人情绪，就动用职权，如此突兀地调走一个优秀的技术骨干？这太不专业，也太……卑劣了。
可是，那调令上“即日起”三个字，又带着怎样不容置疑的专断？
“叮咚。”
周扬的回复终于来了。
【周扬】：嗯，刚正式接到通知。（后面跟着一个略显无奈的微笑表情）
【周扬】：说是集团突然下的决定，李总监也才被通知。让我尽快交接。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还在安慰她。
【周扬】：“星辰”这边的技术方案我都整理好了，会跟小张详细交接。别担心，他能力很强，后续肯定没问题。我们周末讨论的那些新点子，靠你了。
他甚至还在惦记着工作，惦记着那些尚未落地的创意。
林晓晓看着屏幕上这些体贴周到、毫无怨言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酸涩和一种更激烈的情绪汹涌而上。他越是表现得平静接受，她越是感到一种深切的不公和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周扬要因为这种莫须有的原因，接受这种变相的“发配”？凭什么他的职业生涯要成为某种隐秘情绪的牺牲品？他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尽职工作，与同事友好相处而已！
如果……如果这真的是陆寒州的意思……
那自己又成了什么？一个引发上司非理性决策的“祸端”？一个连累同事的隐形缘由？
震惊，渐渐被翻滚的不解、委屈和愤怒取代。她感到一种被冒犯的寒意，不仅是为周扬，也是为自己。她坐在工位上，四周是熟悉的工作环境，却第一次感到某种无形的枷锁和令人作呕的掌控力，透过这纸调令，清晰地传递过来。
内线电话再次响起，是人事部催促确认交接流程的冷硬声音。她机械地应对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办公室门外，投向走廊尽头那间象征着公司最高权力的办公室方向。
困惑在眼底燃烧，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失望和决心。
原来，那些星空下的温柔注视，那些看似偶然的贴心关照，那些让她心跳加速的瞬间背后，可能潜藏着这样一面——如此轻易地，用权力去裁剪他人的轨迹，只因那轨迹不经意间，靠近了他划定的界限。
她终于明白周扬那句“服从安排”背后未尽的意味。那不是对机遇的拥抱，而是对某种无可抗拒力量的沉默认知。
屏幕上的光标，在未写完的晨会要点后面孤独地闪烁着。那些关于AR沙盘和音效互动的灵感，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晓晓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最初的震惊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的清明。
她知道，有些话，不能再假装无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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