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雷雨总是不期而至。
午后的闷热被骤然撕裂,乌云压境,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瞬间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陆文生在前一天去邻村考察一个小型水利项目时淋了雨,回来时便有些鼻塞,他并没在意,只当是寻常着凉。
苏亦承那时正专注地与剪辑师沟通一个转场效果,也只是抬头嘱咐了他一句“快去换身干衣服”,便又沉浸到工作中。
直到这天夜里,陆文生开始发起低烧。
起初苏亦承并未察觉。
他因左腿关节处一阵持续的酸胀感而睡得并不踏实,半夜迷迷糊糊醒来,下意识往身边靠了靠,却触碰到一片不同寻常的滚烫。
他瞬间清醒,撑起身子,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芒,看向身旁的陆文生。
只见他眉头紧蹙,呼吸粗重,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苏亦承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探向他的额头,那灼热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
“文生?”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陆文生含糊地应了一声,意识似乎有些昏沉,他本能地循着苏亦承的声音侧过头,额头抵在他微凉的手背上,寻求着片刻的舒缓。
苏亦承立刻撑着身子,移动到床头柜边,拧亮了台灯。
暖黄的光线照亮了陆文生因发烧而显得脆弱的脸庞。
苏亦承看着他平日里总是坚毅沉稳的眉宇此刻因不适而紧紧拧着,一种混合着心疼、愧疚与骤然升起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立刻行动起来。操控轮椅来到卫生间,用冷水浸湿毛巾,拧得半干,回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敷在陆文生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陆文生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苏亦承又找到药箱,翻出退烧药,对照着说明书看了剂量,倒好温水。
他扶着陆文生的肩膀,帮助他半坐起来,将药片喂到他嘴边,看着他混着温水吞下。
整个过程,陆文生都异常顺从,只是闭着眼,呼吸依旧灼热。
喂完药,苏亦承并没有离开。
他就坐在床边,隔一段时间便为陆文生更换额头上已经变温的毛巾,用棉签蘸了温水,轻轻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他的动作算不上十分娴熟,甚至带着些笨拙的谨慎,但那份专注与关切,却比任何熟练的护理都更显真挚。
窗外雷声轰鸣,雨声滂沱。
房间里,却异样地安静,只有陆文生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毛巾在水中搅动、拧干的细微声响。
苏亦承看着陆文生沉睡或者说昏睡的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这大半年来的一幕幕——
省城医院里他不眠不休的守候,康复初期他沉稳有力的搀扶,自己焦躁沮丧时他无声却坚定的支撑,还有他偶尔流露出的、被深深隐藏的疲惫……
一直都是这个人在为他遮风挡雨,扛起所有。
而他,曾经责怪病痛让自己变得陌生,让他的生活变得缓慢而无章法,更让他困在了被疼痛折磨的每一分每一秒。
是陆文生小心翼翼的将他一点点拼凑完整。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微不至的庇护,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直到此刻,看到这座仿佛永远不会倒塌的山,因一场小小的风雨而暂时倾颓,苏亦承才深刻地意识到,陆文生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累,也会病。
后半夜,陆文生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许多。
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微微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苏亦承依旧守在床边,单手支着额头,眼下一片淡淡的青影,显然是一直强撑着没有睡。
“……你怎么没睡?”陆文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病后的虚弱。
苏亦承见他醒来,立刻凑近些,伸手又探了探他的额头,感觉温度确实下去了,才松了口气。
“你发烧了。”
他简单解释,声音里带着熬夜的疲惫,却异常柔和,“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喝水?”
陆文生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和掩饰不住的倦意,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
他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干涩。
苏亦承已经将温水递到了他唇边。
就着苏亦承的手喝了几口水,陆文生重新躺下,目光却一直落在苏亦承脸上。
台灯的光线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边,那双总是追逐着光影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对他的担忧与专注。
“我没事了,”陆文生低声说,试图让他安心,“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你去睡吧。”
苏亦承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替他掖好被角:“你睡你的,我就在这儿。”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陆文生知道拗不过他,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劝说。
高烧退去后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闭上眼,感受着苏亦承停留在他额际的、微凉的手指,心中那片因常年肩负重担而冰封的角落,仿佛被这笨拙却炽热的守护悄然融化。
他沉沉睡去,这一次,睡得格外安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清脆地敲打在黎明前的寂静里。
苏亦承依旧坐在床边,毫无睡意。
他看着陆文生恢复平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一种混杂着心疼与满足的情绪。
他要用他重新变得有力的双腿,用他逐渐复苏的全部力量,去守护这个将他从深渊拉回,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与全部爱情的男人。
天光渐亮,第一缕晨曦透过湿漉漉的窗棂,驱散了夜的阴霾,也照亮了苏亦承眼中那簇愈发坚定、明亮的火焰。
南风携着雨后的清新,悄然入室,带来了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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