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透支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沈括的意志。他靠在椅背上，闭目调息，脸色苍白如纸，唯有眉宇间那抹锐利，如同永不卷刃的刀锋，刺破疲惫，直指目标。
地下实验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灵犀镜偶尔发出的、解析能量残留的微弱嗡鸣。赵虎已领命而去，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在城南那片错综复杂的区域，搜寻符合“干涸池塘、假山残迹”特征的废弃园林。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沈括的脑海中，那破碎画面不断回放：冰冷的蔻丹手，诡异的檀香，癫狂的笑声，还有那站在干涸池塘边的红衣背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而他和皇城司，仿佛是被牵着鼻子入场的演员。
对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慌，消耗他的精力？还是说，这废弃园林本身，就是下一个更大阴谋的起点？
“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赵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快步走入实验室，身上带着夜风的寒意，脸上带着一丝找到目标的振奋，但眼神深处却藏着更深的凝重。
“找到了！城南符合特征的废弃园林有三处，但最符合描述的，是原漕运商会会长刘万贯的私园——‘漪澜园’！此园因刘家败落和城南水系改道已荒废近十年，园中确实有一处名为‘锦鳞池’的大池塘，早已干涸，池边假山群落也多有残破。”
漪澜园……刘万贯……
沈括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一个富商的废弃园林？这背景看似寻常，反而更透着一股不寻常。漕运商会……这让他联想到了之前漕运粮船上的“仙粮”幻觉事件。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有何异常？”沈括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赵虎压低了声音：“我们的人在外围初步探查，未敢深入。但发现园子外围的荒草有近期被频繁踩踏的痕迹，而且……在靠近一处侧门的地方，闻到了极其微弱的、类似大人您提到的那种‘冷冽檀香’！”
果然！
沈括猛地站起身，尽管身体依旧传来阵阵虚脱感，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召集人手，立刻出发。通知顾千帆，让他派精锐封锁漪澜园所有可能进出的通道，但未经信号，不得擅入。”
“大人，您的身体……”赵虎面露忧色。
“无妨。”沈括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以纯阳丹残渣混合多种益气药材炼制的“培元丹”，仰头服下。一股温和的药力化开，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气血。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但此刻绝不能倒下。对手狡猾如狐，狠辣如狼，任何迟疑都可能错失良机，导致更严重的后果。这漪澜园，他必须亲自去。
“冷锋、石勇随我进去。赵虎，你在外策应，协调皇城司。侯吉，”沈括看向那个身形瘦小的下属，“你擅长潜行，先我们一步，摸清园内大致布局，尤其是那锦鳞池和假山区域，注意一切异常，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明白！”四人齐声领命，眼神坚定。
片刻之后，数道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向着城南漪澜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漪澜园外，皇城司的人马已悄然布控，如同一张无声的大网，将这片荒芜之地笼罩。
沈括、冷锋、石勇三人在一处断墙阴影下与返回的侯吉汇合。
“大人，”侯吉语速极快，带着一丝后怕，“里面邪门得很！静得出奇，连虫鸣都没有。那锦鳞池附近，檀香味更浓了些，假山群落里似乎有被简单清理过的痕迹，但我没敢深入，感觉……感觉里面好像有东西在盯着外面。”
沈括点了点头，对手显然有所防备，或者说，这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丹药也难以完全消除的疲惫感，低声道：“按计划行事，保持警惕。”
三人如同鬼魅般翻过残破的园墙，落入院内。
一股破败、潮湿、夹杂着若有若无奇异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光被茂密歪斜的枯枝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影子。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大多坍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骨架。
没有鸟叫虫鸣，只有风吹过荒草和破洞窗棂发出的呜咽声，死寂得让人心头发毛。
在侯吉的指引下，三人小心翼翼地向着锦鳞池的方向摸去。
越靠近那里，那股冷冽的檀香味就越发清晰。同时，物理驱魔系统也传来了微弱的警示，提示前方区域存在低浓度的能量残留和……微弱的生命反应？并非人类，更像是某种被催化滋生的阴属性菌类或小型邪祟。
终于，穿过一片荒废的月洞门，一片巨大的、干涸龟裂的池塘出现在眼前。池底淤泥干硬，裂开无数道口子，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池边，确实矗立着一片规模不小的假山群，怪石嶙峋，在月光下显得张牙舞爪。
沈括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现场。
池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有篝火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假山的一处洞穴入口，隐约可见一些散落的、晒干的草药残渣，正是配制那惑心药物所需的材料之一！
这里，就是那个换装女子配制药物的地方！也可能，是那个“红衣怪物”被制造出来，或者至少是停留过的地方！
冷锋和石勇默契地散开，一左一右，警惕地搜查着假山群落和池塘周围。
沈括则走到那堆灰烬旁，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灰烬，放在鼻尖轻嗅。除了草木灰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与那黑色粘液同源的腥气。
他站起身，走到假山洞口，捡起几片草药残渣。没错，是血茜草和迷迭根。
线索都对上了。
但……太顺利了。
对手费尽心机，用内鬼破坏格物院，用“红衣怪物”吸引注意，难道就是为了保护这样一个已经暴露、并且明显被舍弃的据点？
就在这时，负责搜查假山另一侧的石勇，发出了低沉的警示：“大人，这边有发现！”
沈括和冷锋立刻靠拢过去。
只见在假山背阴处的一个狭窄石缝里，卡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小片撕扯下来的、如血般鲜艳的红色布料！布料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尖锐之物勾住撕裂的。
是那“红衣仙姑”的衣物？
沈括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那片红布取出。布料入手细腻，并非普通棉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在月光下，能看到上面用更深的红色丝线，绣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诡异图案——那是一只半闭半开的、仿佛蕴含着无尽迷幻色彩的眼睛！
“幻魇之眼……”沈括心中凛然。这图案，与他之前在幽冥圣教缴获的零星典籍中，关于四首领之一“幻魇”的隐晦描述，隐隐对应！
虽然依旧无法确定“幻魇”的真实身份和下落，但这片红布和这个图案，无疑将系列事件的幕后黑手，清晰地指向了这位最擅长操纵人心与幻象的敌人！
他收起红布，目光再次扫过这片死寂的废弃园林。
这里是一个舞台，上演过配制毒药、制造怪物的戏码。但现在，演员已经散去，只留下一些无关紧要的道具和……一个明确的署名。
幻魇在用这种方式宣告他的存在，嘲弄着他的对手。
沈括缓缓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望向汴京城内，格物院的方向。对手的挑衅已经收到，但这盘棋，还远未到终局。
“清理现场，将所有可疑物品带回格物院。”沈括的声音在寂静的园林中响起，冰冷而坚定，“另外，通知顾千帆，全城暗中排查所有与‘眼睛’图案相关的物品、纹身或标记。”
他知道，找到这个废弃据点，并非结束，而是另一场更加凶险、遍布迷雾的博弈的开始。幻魇的触角，远比想象中伸得更长。
而他的格物院，他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堂与民心，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
夜色更深，漪澜园中的发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正在悄然扩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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