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把怀里揣着的蝶梦簪按了按,琢磨着是去城隍庙后巷找老赌鬼翻本,还是去张大娘家蹭个热乎炊饼。端午节的临安城,那炊饼肯定更香!
“雄黄酒嘞——驱邪避祟!五文一碗!” “五彩丝线,娃娃戴上长命百岁!” “金鳞江活鲤鱼,现捞现卖——跳得欢喽!”
鼎沸的人声混着艾草和油炸糕点的香气,像潮水般把李三笑卷进了金鳞江畔的端午庙会。鼓乐喧天,彩旗招展,到处都是攒动的人头。他被人流推搡着往前涌,差点撞翻扛糖葫芦靶子的小贩。
“长没长眼?”小贩骂骂咧咧稳住草靶子,红彤彤的山楂球直晃悠。 李三笑浑不在意地咧嘴,眼睛黏在旁边冒着热气的粽子摊上:“老板,肉粽几文?赊账成不?等老子当上救世主……”
“去去去!”老板挥着大蒲扇赶苍蝇,“救世主?先救救你裤兜里那俩铜板吧!不买别挡道!”
热脸贴了冷屁股,李三笑撇撇嘴,脚下一转溜到江边看赛龙舟才是正经。鼓点擂得震天响,红黄蓝各色龙舟劈波斩浪,赤膊的汉子们号子喊得山响,桨片翻飞溅起一片水雾。他仗着身手灵活,泥鳅一样钻到最前头,跟着人群起哄:“左边!左边船头的没吃饱饭啊!使劲划!赢了老子请喝酒!”他拍着胸脯嚷嚷,好像兜里真有银子似的。
“噗通!”一枚不知谁丢的铜钱滚到他脚边。
李三笑眼疾脚快,脚尖一勾一踩,铜板无声滑进他磨破的鞋帮子里。左右瞄瞄无人注意,他得意地挑眉,肩膀却猛地被人撞得一歪。
“挤什么挤!投胎赶时辰啊!”他恼火回头,撞见一双喷火的杏眼。
苏小蛮挎着个半满的草药篮,翠绿的裙角沾着新鲜的泥点,此刻正揪住他胳膊:“李三笑!又在这瞎起哄?王伯找你讨糖兔子钱都追到药铺了!说你再不还钱,下次揪你耳朵揪下来!”
“哎哟姑奶奶!”李三笑立马堆笑,揉着早上才受过摧残的耳朵尖,“几只糖兔子至于……嘶!”话没说完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直勾勾盯着天上。
白晃晃的日头不知何时染上了墨色!像一大滩泼翻的浓稠墨汁,边缘还在诡异地蠕动、扩张。天地光线急速昏暗下去,刚才还亮堂堂的江面瞬间阴森如暮。
“天……天狗食日?”有人声音发抖,带着哭腔。
“放屁!是黑日!灾星降世!快跑啊!”另一个声音撕裂般尖叫,充满恐惧。
人群瞬间炸开锅!刚才还喜庆的喧闹被恐慌取代。
“轰隆隆——!!!”
不是雷声!是金鳞江!奔腾的江水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发出沉闷窒息的咆哮。紧接着,浑浊的江水违背常理地倒卷而起,不是扑向岸边,而是在半空中扭曲、攀升,形成一堵遮天蔽日的浑浊水墙,直扑天上那轮诡异的黑日!
“哗啦——!!!” 巨大的水墙撞上无形的屏障,轰然炸裂!漫天腥臭的水珠混着鱼虾、水草、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水鸟,劈头盖脸砸下!
“妈呀!江水上天了!” “妖怪!有妖怪!吃人啦!” “跑!快跑啊!!救命!” “孩子!别挤!我的孩子!别踩!”
尖叫哭喊瞬间撕裂了节日的喧嚣。人群彻底疯狂,像被戳了窝的马蜂,推搡!践踏!有人被挤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呼救,转眼就被无数只慌乱的脚淹没。小贩的摊子被掀翻,鲜艳的糖人和刚炸好的点心滚落一地,在无数鞋底下踩成烂泥。世界在顷刻间堕入地狱。
李三笑被人潮撞得东倒西歪,差点啃一嘴泥巴。他下意识死死护住心口装着簪子的位置,扯着嗓子吼:“别挤了!踩死人了!操!苏小蛮?!苏小蛮你在哪儿?!”他拼命扭着头,在混乱疯狂的人海中寻找那抹熟悉的翠绿。
“哐啷——啪嚓!!!”
刺耳到极点的碎裂声如同惊雷,在李三笑耳边炸响!尖锐的陶片崩裂声甚至盖过了所有嘈杂的哭嚎!
他猛地回头,街角阴影里那个蜷缩的老酒鬼不知何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浑浊发黄的眼睛死死盯着漆黑诡异的天空,眼神空洞得吓人,却又燃烧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他手里那个裂了口的空酒坛,此刻在他脚下摔得粉碎!
“天裂了——!!!”老酒鬼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像砂纸狠狠刮着生锈的铁皮,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跑!快跑啊!!那东西……它要来了!!!都跑不掉!一个都……跑不掉!哈哈……哈哈哈!!!”
那绝望到癫狂的笑声混着嘶哑的吼叫,像冰锥扎进每个听到的人心里。一股寒意瞬间从李三笑的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他几乎是本能地,顺着老酒鬼那绝望到空洞的眼神,再次望向那片刚刚吞噬了江水的、墨汁般翻滚的天空。
黑日的中心,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闪烁……扭曲的、非人的巨大阴影轮廓,若隐若现!那不是云!绝对不是!
“嘻……”
一丝微弱、冰冷、充满纯粹恶意的嘶鸣,仿佛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李三笑浑身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头皮瞬间炸开!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让他僵在原地,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想动,想跑,可两条腿像是灌满了铅,钉在了原地。
“笑笑——!!!!”
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破开浓雾与绝望的利箭,猛地刺穿了他的恐惧!
是苏小蛮!她跌跌撞撞地在混乱残忍的人流中挣扎,翠绿的衣裙被扯破了一道大口子,脸上沾着泥污和刺目的血迹。她拼命拨开疯狂推搡的人群,那双总是亮晶晶、生机勃勃的眼睛,此刻盈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焦急,死死锁定着他所在的方向,一只手臂不顾一切地、拼命地伸向他所在的位置!
“慈幼堂!孩子们……还在里面!跟紧我——!!!” 她的声音被周围的哭喊撕扯得破碎,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指向了人群奔逃的反方向!那里浓烟滚滚,隐约传来孩童撕心裂肺、让人肝胆俱裂的哭嚎。
李三笑看着苏小蛮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清亮的眼睛,看着她不顾一切逆着奔逃人潮伸过来的手,脑子里老酒鬼那声“都跑不掉”的嘶吼还在嗡嗡作响,像毒蛇缠绕。
跑? 往哪儿跑? 跑得掉吗? 天都裂开了!
“妈的!”他猛地一咬牙,血液仿佛被那声尖锐的呼喊重新点燃,开始奔腾咆哮,那点骨子里的混不吝和痞气下的狠劲被彻底点燃。他不再看那恐怖的黑日一眼,也不再管什么灭顶之灾的预言,拼尽全力,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逆流而上、像一片倔强绿叶般的翠绿身影挤撞过去!
“苏小蛮!抓住老子手——!!!”他嘶吼着,声音劈了叉,奋力伸长手臂,手指张开,朝着那抹翠绿的方向狠狠抓去!
两只手,一只沾满泥污带着擦伤,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混迹的粗糙,在混乱人潮的缝隙里,在绝望与哭嚎交织的半空中,短暂地、坚定地——
死死扣在了一起!冰冷的汗水和温热的血混杂在一起。
“走!!!跟我走!”苏小蛮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决,拉着他,像两片倔强的叶子,逆着汹涌的、充满死亡恐惧的洪流,朝着浓烟与孩童哭嚎传来的方向,朝着那名为“慈幼堂”的地方,一头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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