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星耀一脉的骤然倾塌，如同在滚沸的宗亲油锅里投下了一块冰，短暂地压制了喧嚣，却让底下更深的暗流加速涌动。
有人兔死狐悲，噤若寒蝉；有人幸灾乐祸，忙着划清界限；更有那机敏的，已然看清风向，开始真正琢磨女帝陛下那“推恩令”与“自食其力”背后的机会。
而清漓，在以雷霆手段清除最大障碍后，并未急着进行下一步的清算或逼迫，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曾被宗室光环遗忘，或在家族倾轧中挣扎的角落。
她深知，真正的改革，不仅要打破旧的藩篱，更要树立新的标杆。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跟着她司徒清漓的规矩走，哪怕是淤泥里的杂草，也能开出璀璨的花。
格物院大门外，今日的气氛与往常的严谨肃穆截然不同。乌泱泱聚集了一大群衣着光鲜、却大多面带愁容或不耐的年轻宗室子弟。
这是陛下特设的“宗室子弟专项招考点”，美其名曰“给诸位一个直达青云的捷径”。
可这“捷径”对多数人而言，简直是折磨。考题不是经史子集，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什么“杠杆原理”、“齿轮传动”、“蒸汽压力计算”，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木块、零件，要求在规定时间内拼装成一个能动的模型。
“这……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等宗室子弟，岂能学这等匠人之术？”
“陛下这不是为难人吗？”
抱怨声、叹息声此起彼伏。不少人抓耳挠腮，对着图纸和零件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主考官，格物院的一位资深大匠，捋着胡子，看着这群“朽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人群中，一个身影显得格外不起眼。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衫，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做男装打扮，但身形纤细，面容清秀，仔细看便能分辨出是女子。
她便是 司徒明雅。其母原是江南一落魄书生之女，被那位风流却早逝的辅国将军看中，养在外宅，连妾室的名分都没挣到。
将军去世后，正室夫人岂容这“污点”存在？母女二人被赶出府，仅能依靠微薄的接济和母亲做些绣活度日。
此次招考，她是混在几个同样不受待见的庶出子弟身后，才得以溜进来，身份文牒都是伪造的，严格来说，她甚至不被宗人府承认，只是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女。
周围宗室子弟的抱怨和放弃，她恍若未闻。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考桌上那些零件，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
当考题发下，要求组装一个利用齿轮组减速增力的简易起重机模型时，其他人还在抱怨图纸看不懂，她已经拿起零件，手指灵活地动了起来。
她没有完全按照图纸来。
在快速浏览图纸后，她发现其中一处传动设计似乎效率不高，存在不必要的摩擦。
她略一沉吟，便自作主张地调整了两个小齿轮的位置，用了一个在旁人看来多余的小连杆，改变了力的传递角度。
当别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找零件时，她已经“咔哒”几声，将模型组装完毕。轻轻摇动把手，模型吊臂稳稳升起，放下，动作流畅，几乎无声。
“咦？”主考官注意到了这个速度奇快、并且成品运行异常顺滑的“小子”，走了过来。
他拿起模型仔细端详，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你……改动了我设计的传动？”
司徒明雅心中一紧，以为自己触怒了考官，连忙低头，用刻意压低的声音道：“学生……学生觉得原设计此处摩擦较大，稍作调整，或可更省力……”
主考官没有斥责，反而拿起图纸和她改动的部分反复对比，又亲手操作了几次，脸上的惊异变成了欣赏：“妙啊！这一点改动，看似微小，却直指核心！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师从何人？”
司徒明雅支支吾吾，不敢说出真名。
正在这时，格物院内部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通传：“陛下驾到！”
清漓今日是临时起意，想来格物院看看新式蒸汽机的进度，顺道瞧瞧这“宗室特招”的热闹。
她一进门，就看到主考官正拉着一个“小个子”激动地说着什么，而周围一群宗室子弟则大多垂头丧气。
“怎么回事？”清漓笑着走过去。
主考官连忙行礼，兴奋地指着司徒明雅和那个模型：“陛下！发现一个好苗子！心思灵巧，于机械一道天赋异禀！您看这改动，简直是画龙点睛！”
清漓来了兴趣，拿起模型看了看，又听主考官解释了改动之处。她虽不是专业工匠，但基本的物理原理和效率概念是懂的，立刻明白了这改动的精妙所在。她看向一直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的司徒明雅：“抬起头来。你叫什么？是哪一房的子弟？”
司徒明雅知道瞒不住了，心一横，跪倒在地，以女声回道：“民女……民女司徒明雅，家父……是已故辅国将军司徒星远……”她简略而清晰地说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末了叩头道：“民女欺瞒之罪，请陛下责罚！”
周围一片哗然。私生女！还是女扮男装！这简直是宗室之耻！
然而，清漓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没有动怒，反而弯腰亲手将司徒明雅扶了起来，看着她清澈却带着倔强的眼睛，笑了：“欺瞒考试，固然有错。但你这身世，错不在你。而这身才华，更不该被埋没。”
她环视一周，声音清越，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朕设立格物院，推行新学，求的是真才实学，是真能为大齐创造价值的人！而非区区一个出身名牒！司徒明雅，你虽出身坎坷，但天赋卓绝，心思缜密，于格物之道有赤诚之心，朕心甚慰！”
她当场下旨：“即日起，恢复司徒明雅宗室女身份，录入宗谱，享相应待遇。破格录入格物院核心项目组，跟随大匠学习，参与新型蒸汽机研发项目！望你不负朕望，将来以才学立身，光耀门楣！”
司徒明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和感动冲击着她，泪水瞬间涌出，她再次深深拜下：“民女……不，臣女司徒明雅，叩谢陛下天恩！定当竭尽所能，以报陛下！”
这一刻，所有在场的宗室子弟都沉默了。他们看着那个原本被他们鄙夷的“私生女”，因为一身真本事，被陛下亲自扶起，赐予身份和前程。
再看看自己……许多人脸上火辣辣的，第一次真正开始思考，陛下所说的“自食其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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