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联军的营地里，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如同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连日的饥寒交迫，加上前几日那场如同天罚般的爆炸，让士兵们的眼中充满了恐惧、疲惫和茫然。
抢来的那点可怜粮草早已消耗殆尽，附近能搜刮的地方都被刮地三尺，除了冰雪和冻土，什么也找不到。
战马也因为缺草料，一匹匹瘦骨嶙峋，不时发出悲鸣。
中军大帐内，争吵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
炭盆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照着北狄王子阿史那咄苾因焦躁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以及西戎主将秃发乌孤那写满抗拒和疲惫的阴沉面容。
“不能再等了！”阿史那咄苾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的牛角杯跳了起来，“探马回报，大齐的援军先锋距离京师已不足两日路程！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发动总攻！拿下京师，里面的粮食、财宝、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秃发乌孤冷哼一声，裹紧了身上脏污的皮裘：“总攻？拿什么攻？我的儿郎们又冷又饿，连刀都快握不住了！前几日那场‘天雷’，死伤的都是我西戎的好汉子！现在军心涣散，强行攻城，不过是送死而已！要攻，你们北狄自己打头阵！”
“混账！”阿史那咄苾勃然大怒，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帐内一闪，刀尖已然抵在了秃发乌孤的咽喉前，冰凉的触感让后者浑身一僵。
帐内双方的亲卫也瞬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阿史那咄苾眼神凶狠，如同择人而噬的饿狼，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秃发乌孤！别忘了我们为何而来！现在退缩，前功尽弃！你以为大齐皇帝会放过我们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日，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本王就先解决了你这个绊脚石，再收编你的部队！”
刀锋上传来的死亡威胁是如此真切。秃发乌孤脸色煞白，他能感觉到阿史那咄苾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北狄王子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触碰到冰冷的刀尖。
“……好。”秃发乌孤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我……西戎，同意总攻。”
阿史那咄苾死死盯着他几秒，确认他不是在敷衍，这才缓缓收回弯刀，但眼中的狠厉未减分毫：“很好！既然如此，那就拿出诚意来！传令下去，宰杀战马，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养足力气，明日拂晓，全力进攻德胜门！”
“宰杀战马？！”秃发乌孤惊愕地抬头，战马是草原骑兵的半条命啊！
“不宰马，难道让士兵们饿着肚子去爬城墙吗？”阿史那咄苾语气森然，“破城之后，要多少马没有？”
命令被强行下达。营地里很快响起了战马临死前的悲嘶。
饥饿的士兵们看着架在火堆上的马肉，眼中重新燃起了野兽般的光芒，那是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暂时压过了恐惧。
然而，当热腾腾的马肉分到手中时，西戎士兵们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分到他们手里的，大多是老弱病残的马肉，而且数量远少于北狄士兵。
有细心的西戎士兵更是红着眼发现，被宰杀的战马，超过七成都是他们西戎部落的标志！
“主帅！北狄人……北狄人杀的都是我们的马！”一个西戎小头目冲到秃发乌孤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秃发乌孤看着自己碗里那块带着不少筋膜的马肉，又看了看远处北狄营地那边飘来的更多肉香，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手中的碗砸在地上！
他明白了，阿史那咄苾这是在借机削弱他西戎的实力！没了战马，他西戎骑兵就成了步兵，无论是攻城还是万一……撤退，都将陷入绝对的劣势！
“阿史那咄苾……你好狠毒！”秃发乌孤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军令已下，马已宰杀，此刻再内讧，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能将这口恶血和着冰冷的马肉，生生咽回肚子里。
这一夜，西戎营地弥漫着的不再是饱餐后的满足，而是被背叛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
第二天，拂晓。天色未明，寒风凛冽。
德胜门外的原野上，黑压压的北狄西戎联军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们踩着冻得坚硬的土地，发出沉闷的脚步声，饥饿和对城内财富的贪婪，暂时驱散了他们对“天雷”的恐惧。
阿史那咄苾亲自督战，下令：“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城里的金银、绸缎、女人，谁抢到就是谁的！”
这野蛮的承诺，如同最烈的兴奋剂，让那些双眼通红的联军士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疯狂地冲向德胜门！
城楼之上，守军早已严阵以待。经过水泥加固的城墙巍然耸立，垛口后面，弓箭手引弓待发，滚木礌石堆积如山，更有士兵紧张地看着身边那些用油布盖着的、黑乎乎的火药包和猛火油柜。
清漓站在城楼最高处，身上并非繁复的龙袍，而是一身特制的玄色轻甲，衬得她身姿挺拔，英气逼人。
她望着城外如同蝗虫般涌来的敌军，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片冰寒的肃杀。
“陛下，敌军已进入五百步！”神武侯沉声禀报。
清漓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走到那面巨大的、象征着皇权和战意的牛皮战鼓前。
她接过鼓槌，那鼓槌对她而言略显沉重，但她握得极稳。
“咚——！”
第一声鼓响，沉重而浑厚，如同惊雷乍破黎明前的寂静，清晰地传遍了德胜门内外！
城上守军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望向那擂鼓的身影。那是他们的皇帝！是女帝陛下！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不再是初时的生涩，而是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和磅礴大气！
那鼓点仿佛敲在了每一个守城将士的心头上，驱散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不安和疲惫，点燃了胸腔里沸腾的热血！
“陛下在为我们擂鼓！”
“女帝陛下与我们同在！”
“誓死守卫京师！杀！！”
震天的怒吼从城墙上爆发出来，士气瞬间暴涨！
“放箭！”
随着神武侯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联军士兵如同割麦子般倒下。但后面的敌人踩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前冲。
云梯架上了城墙，联军士兵如同蚂蚁般向上攀爬。
“倒金汁！”滚烫的、散发着恶臭的粪汁混合物迎头泼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嚎。
“放擂石！”巨大的石块沿着云梯滚落，带起一蓬蓬血雨。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联军悍不畏死，守军寸土不让。德胜门下，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阿史那咄苾见攻势受挫，焦躁万分，亲自驱赶督战队上前，逼迫士兵持续猛攻。
终于，有几处城墙段，由于敌军数量太多，出现了险情，有联军士兵悍勇地登上了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清漓的鼓声陡然变得更加激昂，如同狂风暴雨！
她额角渗出汗珠，手臂酸麻，但眼神依旧坚定，鼓点丝毫不乱！
“陛下！危险！此处流矢太多！”王瑾在一旁焦急地喊道，一支流箭“嗖”地一声擦着清漓的鬓角飞过，带起几缕发丝。
清漓恍若未闻，鼓声反而更加高亢！她的身影在晨曦和硝烟的映衬下，如同一尊永不退缩的战神。
《皇家日报》派出的那位胆大的记者，躲在相对安全的箭楼里，用微微颤抖的手，飞速地在纸上记录着：“辰时三刻，德胜门激战正酣，女帝陛下亲擂战鼓，矢石如雨，帝屹然不动，鼓声震天，三军为之泣奋……”
守军见皇帝如此英勇，更是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硬生生将登上城头的敌军又砍杀了下去。
“用火药包！扔！”韦擎宇指挥着神机营的士兵，看准敌军聚集密集处，点燃引信，将火药包奋力掷下城去！
“轰！轰！轰！”
接连的爆炸在城下的人群中开花，残肢断臂四处飞溅，巨大的声浪和火光再次给联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震慑和人员伤亡。
猛火油柜也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将城下的云梯和士兵点燃，形成一片火海。
然而，联军人数实在太多，尤其是北狄士兵在“三日不封刀”的刺激下，攻势一波猛过一波。
守军虽然英勇，但连续作战，体力消耗巨大，防线再次岌岌可危。
阿史那咄苾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他觉得，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倾斜。
就在此时——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联军的侧后方传来！那号角声不同于北狄和西戎的任何一种，带着一种中正磅礴的气势！
紧接着，地平线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旗帜！那是大齐的龙旗和将旗！烟尘滚滚，如同一条黄龙席卷而来！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城墙上，眼尖的士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欢呼！
来的正是距离京师最近的蓟州镇和宣府镇的先锋骑兵！他们人未到，箭先至！密集的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覆盖了联军毫无防备的侧翼！
“杀！！”为首的蓟州镇总兵一马当先，挥舞长刀，如同利刃般狠狠插入了联军的肋部！
正在全力攻城的联军，侧翼突然遭到如此猛烈的打击，瞬间大乱！攻城部队与后军被切割开来，阵型一片混乱！
“稳住！给我稳住！”阿史那咄苾又惊又怒，声嘶力竭地大喊，但兵败如山倒，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联军中蔓延。
城上守军见到援军已到，更是士气大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攻城的敌军彻底赶下城墙。
而西戎的士兵，本就因战马被宰、心怀怨愤，此刻见大势已去，更是毫无战意，很多人直接丢下武器，想要逃跑。
可他们忘了，他们的战马早已变成了腹中之餐，此刻两条腿如何跑得过蓟州、宣府精锐骑兵的四条腿？
溃逃的西戎士兵成了最好的靶子，被大齐骑兵如同砍瓜切菜般追杀在京郊的原野上，鲜血染红了白雪覆盖的大地。
阿史那咄苾眼见败局已定，睚眦欲裂，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试图集结一部分北狄精锐突围。然而，军心已散，回天乏术。
德胜门城楼上，清漓的鼓声缓缓停歇。她拄着鼓槌，微微喘息，望着城外联军溃败、援军追亡逐北的景象，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
阳光终于彻底冲破了云层，金色的光芒洒在巍峨的德胜门上，洒在女帝那身沾了些许烟尘的玄甲上，熠熠生辉。
京师，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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