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霆琛冰冷的命令像手术刀划开凝滞的空气。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又重了三分，皮革般粗粝的指腹紧压着我的腕骨，皮肤下血管突突直跳，疼得我指尖发麻。这根本不是牵手，是给囚犯铐上镣铐。
我强迫自己挺直僵硬的背脊，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疼痛压下喉咙口的酸涩。脸上挤出个木偶般的假笑，目光黏在顾老爷子枯槁的脸上。
“爷爷，”声音抖得不成调，“您…冷不冷？要不要…”
话没说完，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管家陈伯那张刻板的脸探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先生，林薇薇小姐来探望老爷子。”
心脏猛地一抽！像被无形的手攥紧。 她来了！ 果然来了！
顾霆琛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搭在我腰后的手瞬间收得更紧，像铁箍勒进皮肉。“爷爷需要静养。”他声音冷硬，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霆琛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呼抢在林薇薇人进来前就挤满了病房。
她今天穿了身珍珠白的香奈儿套裙，剪裁完美，衬得腰细腿长。妆容清淡精致，唯独眼尾一抹恰到好处的薄红，像刚哭过。手里捧着一大束昂贵的白色郁金香，花束后那双盈盈含泪的眼，精准地、饱含深情地投向顾霆琛——以及他死死锢在我腰上的那只手。
瞬间，她眼底那层水雾被毒蛇般的嫉恨撕裂！ 快得几乎看不见，下一秒又换上更浓的担忧和哀切。她快步走近，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压迫的声响，每一步都碾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霆琛哥！爷爷怎么样了？”她声音哽咽，心疼得仿佛要碎了，伸手就想抓住顾霆琛的胳膊，“我担心得一晚上没睡…”指尖蔻丹鲜红，几乎要碰到他深灰色的西装袖口。
就在那一瞬—— 顾霆琛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
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骤松！ 那只搭在我腰后的手也触电般收回！
腰间骤然失去的禁锢力道让我踉跄半步，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巨大的失落感和被当众抛弃的难堪汹涌而至！像被剥光了丢在聚光灯下。
顾霆琛根本没看我。他脸色倏地苍白，额角青筋暴起，痛苦地闷哼一声，抬手死死按住太阳穴！眼神涣散又混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疯狂搅动！
“霆琛哥！”林薇薇惊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立刻上前一步，雪白的手指精准地从手袋里拈出一样东西—— 一枚样式古旧、边缘磨损的深蓝宝石袖扣。 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幽冷诡异的光。
“你看！你看这个！”她急切地、带着某种宣告意味地将袖扣举到顾霆琛眼前，声音像掺了蜜的毒药，“这是我们的信物啊！你出事那天还戴着它！你还记得吗霆琛哥？你说过它就像我的眼睛，永远映着你！”
轰！ “信物”… “永远映着你”…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顾霆琛书房外扔支票的羞辱，绯闻照片上他和方晴紧挽的手臂，昨夜他醉醺醺的刻薄……所有不堪在林薇薇此刻的炫耀下瞬间复活！疯狂切割着我的神经！
顾霆琛的目光被那枚袖扣死死黏住。 他按着太阳穴的手指关节泛白，身体微微发抖，眼神在剧烈的混乱和挣扎中撕扯。一会儿茫然地盯着那枚袖扣，一会儿又像迷失的幼兽，仓皇地、依赖地寻找我的方向。
“念念…”他无意识地低喃，声音破碎嘶哑，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困惑。那只刚刚松开的手，下意识地、颤抖着朝我的方向伸过来，仿佛我是黑暗里唯一的浮木。
“霆琛哥！看着我！是我！薇薇啊！”林薇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哭腔，强行插入他混乱的视线。她侧身一步，用身体挡住了顾霆琛看向我的目光，将袖扣紧紧贴向他掌心，“你握住它！握住它就能想起来！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
顾霆琛像是被烫到，猛地缩回手！眼神更加混乱，头痛似乎加剧，高大的身躯甚至踉跄了一下。
巨大的心痛和冰冷的绝望交织在一起！看着他被痛苦撕裂的模样，看着他本能地向“念念”求救的手…身体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
就在这时，林薇薇猛地转头看向我！ 那张写满虚假关切的脸，此刻淬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胜利的快感。
“苏小姐，”她声音甜腻，却字字带刺，“你看霆琛哥多痛苦啊。他需要安静，更需要…真正懂他过去的人在身边。”她顿了顿，目光像毒蛇般缠绕过来，“我们出去聊聊？正好…我也想跟你好好说说霆琛哥的事，免得你…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陷得太深，最后伤了自己。”
每一个字都裹着糖衣的毒药！ 出去聊聊？ 在这个恶魔面前，我还有什么可聊的？！
“我…”拒绝的话刚到嘴边。 顾霆琛突然发出一声更痛苦的嘶吼！双手抱住头，整个人蜷缩下去！ “啊——！”
“霆琛！”林薇薇惊叫，趁机一把抓住他摇晃的手臂！
管家陈伯像幽灵般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对我低声道：“苏小姐，林小姐是顾先生的故交。她们谈话，或许有助于顾先生稳定情绪。”语气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故交… 有助于稳定情绪… 呵。
巨大的屈辱感灭顶而来！我看着顾霆琛痛苦的脸，看着林薇薇得意又虚假的关切，看着陈伯冰冷的眼神…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掐得血肉模糊。
“好。”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林薇薇唇角勾起一抹极快、极冷的弧度。她立刻松开顾霆琛，姿态优雅地转向我。“这边请，顾太太。” 她特意强调了那个讽刺的头衔，眼神示意门外。
我像被押赴刑场的囚徒，僵硬地迈步。 刚走到门口，手腕却被一股冰冷滑腻的力道死死钳住！
是林薇薇！ 她看似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实则指甲狠狠掐进我小臂内侧的嫩肉里！尖锐的刺痛让我浑身一颤！
“走吧。”她甜笑着，声音却淬着冰碴，手下力道更大，几乎是拖拽着我，目标明确地拐向走廊尽头那个光线昏暗、堆放着清洁用具、散发着消毒水和灰尘混合气味的消防通道入口！
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光洁地面上，“噔、噔、噔…”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丧钟敲在我心上。
“林薇薇！你放开我！”恐惧和愤怒让我奋力挣扎！
“闭嘴！贱人！”刚踏入消防通道的阴影里，林薇薇猛地将我狠狠一推！
后背“砰”地一声撞上冰冷的金属防火门！ 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眼前金星乱冒！
她随即欺身而上，双手“啪”地用力拍在我耳侧的门板上！冰冷的金属寒气瞬间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皮肤！浓烈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她灼热的、带着怨毒的呼吸，如同毒气般喷在我的脸上！
我被死死困在她与冰冷的铁门之间！ 像个被钉在案板上的鱼！
“苏念安！”她咬牙切齿，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因嫉妒和愤怒而扭曲变形，伪装的温柔彻底撕裂，声音尖锐得像刮玻璃： “看着霆琛哥为我痛苦的样子，爽不爽？嗯？！看着他攥着我们的信物，看着他想我想到头痛欲裂！你心里是不是跟被针扎一样？！”
巨大的窒息感扼住我的喉咙！胃里猛地一阵剧烈翻搅！熟悉的恶心感毫无征兆地汹涌袭来！ 不好！是孕反！
“呃…”我死死捂住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
林薇薇却以为是她的羞辱起了效果，得意地狞笑，红唇凑到我耳边，压低的每一个字都淬着最致命的毒液，狠狠灌进我的耳膜：
“看清楚了吗？小贱人！”她声音冰冷滑腻，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收紧： “你不过就是个签了卖身契的工具！一个给顾家冲喜的玩意儿！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便宜货！”
“工具…玩意儿…便宜货…”
“顾霆琛现在对你的那点依赖，不过是脑子摔坏了，记忆错乱！”她语气恶毒，带着诛心的快意，“等他清醒过来，想起你在他神志不清时假装是他老婆，迷惑他、占他便宜！他只会觉得你恶心！下贱！贪得无厌！”
恶心… 下贱… 贪得无厌…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最脆弱的自尊上！胃里翻江倒海！
“嗬…”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哇——！”
再也控制不住！ 我猛地弯腰，胃里的酸水和早晨勉强咽下的几口清水，猝不及防地喷射而出！
一部分溅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一部分…不偏不倚，直接浇在了林薇薇那双价格不菲的珍珠白高跟鞋和小腿上！
“啊——！”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划破消防通道的死寂！ 林薇薇触电般跳开！ 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狼藉的鞋面和丝袜！
“苏念安！你这个脏东西！你敢吐我身上？！”她气得浑身发抖，精致的脸扭曲狰狞，声音拔高到破音！刚才的优雅伪善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嫌恶和暴怒！“贱人！你故意的！”
恶臭弥漫开来。 我扶着冰冷的防火门，剧烈地干呕着，胆汁都吐了出来，浑身脱力般颤抖。眼泪混杂着生理性的泪水，狼狈不堪。
就在这混乱不堪、令人作呕的时刻—— 消防通道的门猛地被拉开！
顾霆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依旧苍白，额角还带着冷汗，一只手按着太阳穴，眉头紧锁。 混乱的目光瞬间扫过现场：一片狼藉的地面，林薇薇腿上刺眼的污秽，还有…扶着门框，佝偻着腰，脸色惨白如鬼、嘴角挂着秽物、剧烈颤抖的我。
空气中弥漫的异味让他的眉头蹙得更紧。
“霆琛哥！”林薇薇瞬间变脸，带着哭腔指向我，声音委屈又愤怒：“你看她！我好心安慰她，她竟然…竟然吐我一身！她就是故意的！她嫉妒我们…”
顾霆琛的目光掠过林薇薇的狼狈，最终定格在我惨无人色的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混乱依旧，厌恶似乎也还在翻腾。
但就在林薇薇喋喋不休的指控中，他紧蹙的眉头下，掠过一丝极其短暂、难以捕捉的…类似本能的不适？ 不是因为气味。 更像是…对眼前这混乱场面中，那个缩在角落、狼狈呕吐的身影，产生了一丝生理性的排斥外的…什么？
这细微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 下一秒，他脸上只剩下冰冷的烦躁和不耐。他伸手，却不是安慰林薇薇，而是极其不耐地、甚至带着一点粗暴地，从西装内侧口袋抽出一块深灰色的、质地精良的手帕。
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然后，他猛地将那方手帕，带着一股发泄般的力道，直接扔在了我脚边的污秽上！
“擦干净！” 他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手帕落在肮脏的地面，瞬间被浸染。 羞辱如同岩浆，瞬间灼烧了我的五脏六腑！ 他…他甚至不愿多看林薇薇一眼，却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林薇薇看着地上的手帕，再看顾霆琛对她也毫无温情可言的冰冷态度，脸上的得意僵住了，怨毒更深。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绝望灭顶而来。我像个被抽掉脊柱的木偶，缓缓地、僵硬地弯下腰…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块肮脏的手帕时——
“呃…”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袭来！ 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 口袋里的东西猛地滑落出来！
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被透明糖纸笨拙折叠成的“戒指”，无声地掉落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正是游乐园星空下，少年顾霆琛红着脸，笨拙又虔诚地套在我无名指上的那枚“玻璃糖纸戒指”。
它静静地躺在污秽和冰冷的地面中央。 糖纸被揉捏出的褶皱记录着他曾经的笨拙真心。 此刻却像个巨大的嘲讽。 映照着林薇薇手中那枚昂贵的、象征“真正过去”的蓝宝石袖扣。
一个稚嫩的谎言。 一个冰冷的信物。 都被扔在尘埃里。
顾霆琛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地上那枚小小的糖纸戒指。 他深不见底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像被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刺中。 快得如同错觉。
随即，他猛地移开视线，下颌线绷得死紧，脸色更加阴沉难看，仿佛多看一秒都是污秽。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对着林薇薇，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收拾干净，立刻离开。爷爷需要安静！” 说完，他甚至没再看我们任何一人，转身，砰地一声摔上了消防通道沉重的门！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也震碎了心底最后一丝可笑的期待。
林薇薇怨毒地剜了我一眼，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下半身，气得咬牙切齿，最终踩着沾满污秽的高跟鞋，愤恨地撞开我，冲出门去。
死寂重新笼罩冰冷的消防通道。 只剩下我一个人。 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落下去。 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我蜷缩在黑暗中，像一只被彻底遗弃的、遍体鳞伤的流浪猫。 掌心死死攥着那枚从污秽中捡起的、冰冷的玻璃糖纸戒指。 糖纸边缘割破了掌心。 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泪水，砸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演下去… 拿出你的本分…
呵。 多么可笑的本分。 多么…绝望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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