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贵客稍等！我清点下这些刚收的梅子！”
“好，我们也来看看这果子，到底有何神奇！”
村民们在山涧旁席地休憩。蓝草刚帮村长清点完上午的战果，足足三百斤梅子堆成小山。他拧开水壶灌下一大口凉茶，喉结滚动间，瞥见山道拐弯处又扬起一溜烟尘。
一辆锃亮的黑色商务车，像闯入田园诗的金属甲虫，稳稳停在溪边空地上。
车门滑开，踏出三双一尘不染的皮鞋。为首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浅灰色西装面料在阳光下泛着精致暗纹。他目光精准地锁定蓝草：“蓝老板？幸会。我是‘丰味源’食品集团的供应链总监陈启明。”
他的微笑恰到好处，递来的名片带着淡雅木香，“贵村的梅子辣酱在我们的新品推广会上可是暗夜明星啊！有位老饕餮评委私下托了好几层关系，我们才摸到你石湾村的门槛。”
蓝草接过名片，粗粝指尖拂过凸起的烫金名字，鼻腔里还残留着泥土与梅汁混合的气息。
先来的那几个人傻眼了：什么鬼？这山旮旯里也有人来抢生意！
“蓝老板，我们先来的，希望你们优先考虑我们！”
丰味源的陈启明左手挎着公文包，右手抓起一把梅子，啧啧啧地称赞道：“色泽青红相间，不生不老，上品！”
“哦！陈老板懂看梅子？”
“哈哈！厂里面专做果子类的食品！略懂，略懂！”
村长和村支书闻讯过来，沾满泥星子的胶鞋局促地蹭着地面。陈启明身后身着套裙的年轻女士适时递上样品瓶：“这是我们在推广你梅子辣酱后，市场部整理的样品分析。目前市面高端佐餐酱普遍存在添加剂过量、风味同质化问题……”她展开一张报告，曲线图在阳光下跳跃，“贵村的野生山梅子酸度达7.2g\/100ml，花青素含量是种植梅的三倍，这正是我们高端产品线梦寐以求的天然酵素源！
“时值正午了，几位与我回村，先吃饭，然后再谈！”
“好，一切听你的！”
众人移步到农家乐的大包厢。阿红姐适时上菜，蓝草电话通知刘老板与郭律师务必到场。
“各位，既然大家都为梅子而来，我也不藏着掖着，先让你们看看我们用来佐料的梅子酱！老魂汤！”
当蓝草掀开陶瓮封泥的刹那，琥珀色的梅子辣酱裹挟着野性香气破茧而出。陈总监用小勺轻蘸一点，闭目细品。会议室陡然寂静，只余山风穿过窗棂的呜咽。
“发酵时间几个月？”他忽然睁眼，“这种层次感不像单纯日晒能达到的。”
“后山有处向阳岩洞，夏季恒温28度，冬季不低于15度。”蓝草指向云雾缭绕的峰峦，“陶瓮埋进洞壁沙土，梅辣交融时连菌群都带着青石山的脾气。”
采购经理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我们需要量化标准。比如辣度怎么稳定？”
“辣椒来自响水村梯田。”蓝草示意张老四上前，“海拔每升高百米辣椒素多0.3%，而且三天采摘一次，确保每枝辣椒熟透，辣味到达嵮峰！”
陈启明冷肃神情终于松动：“你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做最前沿的风味管理…！”
“我们也尝尝，我们来的目的就是这梅味辣酱，在你们推广会上，只尝了一小口，还没感受完全就吞没了！”
“可以，你们先尝，再尝我们另外出的新品！”
“你们又做了新品？”
两边人马都激动起来，一副翘首以待的模样，蓝草笑了笑，忽然起身搬来个小罐：“尝尝这个没加辣的。”素白瓷碟里，凝脂般的纯梅酱泛着紫晶光泽。财务总监舀起半勺放入口中，突然攥紧了拳头——这是她寻找了三年的味道。
“我们在北欧考察时，当地三星餐厅用类似酱汁配煎鹅肝，一小勺计价38欧元。”她声音发颤，“你们怎么做出来的？”
“熟透快落地的梅子，三小时内去核碾浆。”蓝草拍开窗板，指向晒场上的苇席，“不加水，文火熬十二小时，最后半小时拌入野蜂蜜。”
阳光穿透玻璃罐，果肉纤维如金丝浮动。陈启明猛然站起：“马上送检SGS！如果菌落总数达标，它能直接进无菌生产线！”
村支书激动地拽蓝草衣角，却见她沉静摇头：“机械高温会杀死活性酶。要合作，得在村里建恒温车间。”
谈判桌顿时剑拔弩张。财务总监敲着计算器冷笑：“你们日产不足百斤，值得投资千万？”
蓝草走向墙角的竹筐，突然将整篮梅子倾泻在地。紫红果实滚落脚边，她踩住一颗碾开果肉：“市面梅酱多用未熟果，靠糖和增稠剂冒充醇厚。我们敢让梅子熟到坠落，这筐损耗我买单，但风味值多少钱您心里有杆秤。”黏稠汁液渗进砖缝，空气里弥漫着近乎奢侈的甜酸气。陈启明凝视着地板上蔓延的紫色，终于松口：“带我去看岩洞。”
“不着急，有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先吃饭，我的两个合伙人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陈启明心里一嘎噔，完了，这么小一个姑娘，自己软硬兼施未占半分便宜，还来两个，估计这合你有点悬了！
正说着，刘老板和郭律师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蓝草赶忙给双方做了介绍。刘老板一坐下就开始大赞村里梅子的品质，还就着阿红姐端上来的白切鸡沾上一点：“各位，这是个好搭配，尝尝吧！保证让你们舌尖起舞！”
刘老板和郭律师各塞一块鸡肉入嘴，咂吧着嘴，微眯着眸，那样子似乎吃到了什么仙丹妙药！两人为了让丰味源的人对村里的梅子酱有了更深的认识。也是夸张了些许！
郭律师则一言不发，只管吃，并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局势，让饭桌上的氛围更加严肃起来。
“吃饭！吃饭！大家边吃边聊！”
蓝草开腔，使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农家乐做的农家菜让丰味源的人与不知名客户赞不绝口，也让他们感受到了村里的质朴和诚意。
“几位老板，我们山货低贱，都是自家人琢磨着瞎捣鼓！上不得台面！没必要剑拔弩张伤了和气，但我们山里人有山里人的规矩，各位可懂！”
刘老板未说完的话将两边客商嘎了个嗓子，陈启明陪笑道：“下面人说话不得当，得罪了，我在此道歉，如果真能长期供应，我们会考虑在此村建个保温车间，专供发醇！”
“其实也没必要建，合不合作还是未知数呢？”
郭律师淡淡的发言，几人互相陪着笑脸，饭后，蓝草带着陈启明一行人去了后山的岩洞。
当他们看到那神秘的岩洞和里面埋着的陶瓮时，陈启明的眼神里透露出了一丝心动。他知道，如果能在这里建立恒温车间，那他们公司的产品绝对能在市场上脱颖而出。
半晌的岩洞宛如神迹。陶瓮半埋于金色沙土中，洞顶裂隙透下的光柱里尘埃飞舞。陈总监脱掉西装搭在臂弯，蹲身抚摸陶瓮粗粝的表面：“这温度……简直是天然发酵罐。”
“老辈人说洞里有龙脉护着。”村长摩挲岩壁渗出的水珠，“前几年省地质队来勘测过，岩层富含硒锌元素。”
蓝草掀开角落的瓮盖，舀出清亮梅汁：“试试这个？三天发酵时渗出的原液。”陈启明就着瓮沿啜饮一口，瞳孔骤然放大——冰凉液体滑过喉间，竟绽放出香槟般细腻的气泡感。
“我们要两款产品。”陈启明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梅子辣酱走大众快消渠道，纯梅酱做高端线。”他突然指向洞窟深处，“在这里建个透明观光车间，游客隔着玻璃看古法酿造，出来就能买新鲜灌装的‘洞藏梅酿’！”
财务总监迅速心算：“观光+直销能提升毛利率28%，前期投资回收周期……”山风穿洞而过，陶瓮发出嗡嗡共鸣，仿佛千年等待终得回响。
财务总监的一番盘算，与陈启明互相交换了眼神，众人重新回到饭桌，开始新一轮的谈判！
签约时暮色已浓。合同金额从试探性的五万飙升到首年三百万元订单，附加条款更让村长热泪盈眶：企业出资修建标准化车间，村民以技术入股占30%产权。“蓝老板，”陈启明握着她的手，西装袖口沾着梅渍，“你们守住了最珍贵的东西——时间。现代食品工业最大的敌人是急迫，而你们敢让梅子慢慢熟透坠落，敢等岩洞自然酝酿。佩服佩服！”
当别克车消失在盘山路尽头，农家乐内燃起庆贺的篝火。狗蛋举着油乎乎的饼子跑来：“蓝草姐！那个陈叔叔说等我初中毕业，带我去上海看无菌工厂！”
火星噼啪跃入星空，蓝草望向漫山摇曳的梅林。他想起老一辈的话：“梅子酸，是因它替山记住了风雨。”
此刻她终于懂得，这份酸涩里酿着大山的筋骨——现代化并非要碾碎陶瓮，而是让岩洞的恒温守护流水线的精准，让老一辈的经验化作数据库里的参数。
山风裹挟着梅香掠过村落，合同上的数字正在抽枝展叶，而石湾村的晨光，将第一次平等地照进都市的橱窗。
后记：几个月后，“青石山珍”双梅系列登陆长三角高端商超。纯梅酱瓶身的岩洞剖面图旁印着石湾村的山山水水，购买整箱可观看石湾村老人揉制梅子酱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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