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会场宛若一座流动的盛宴。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光芒,洒在衣香鬓影的宾客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陈年佳酿与隐形权力交织的馥郁气息。傅深立于人群中央,臂弯里挽着一位新任女伴——林薇,一位家世显赫、在纳米材料领域颇有建树的年轻教授。她言谈举止得体,学识渊博,与傅深并肩而立,堪称郎才女貌,引得周遭不少赞叹与探究的目光。
傅深面带得体的微笑,与莱诺团队的核心成员寒暄着,应对自如。林薇适时补充的专业见解,更是为他的形象增色不少。他看起来似乎已完全摆脱了连日来的阴霾,那个名叫沈清歌的女人,仿佛只是他丰富情史中一道转瞬即逝的掠影。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从容下隐藏着怎样的心不在焉。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全场,实则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入口方向,像在等待一个明知不该、也无法出现的身影。一种混合着期待与抗拒的焦躁,在他心底无声蔓延。
就在这时,一位侍应生悄无声息地近身,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傅先生,沈清歌小姐在外面休息区,说是有紧急工作必须立刻向您汇报。”
刹那间,傅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她来了。不是以他女伴的身份,而是以……工作的名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被打扰的不悦,有被她找到这里的愠怒,但更深处的,竟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松动。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正交谈甚欢的莱诺和林薇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抱歉,有些紧急公事需要处理,失陪片刻。”
林薇优雅点头,眼神温顺。莱诺则了然地举了举杯。
走出喧嚣炙热的宴会厅,休息区的空气骤然变得清凉而安静。沈清歌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凝望着窗外虚幻的都市夜景。她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黑色丝绒长裙,没有任何多余饰物,身形纤细却挺直,在流光溢彩的背景下,像一株遗世独立的墨兰。
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没有预想中的委屈控诉,没有愤怒的质问,甚至没有一丝对他身边新女伴的好奇或嫉妒。她的脸上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只有一种全然的、专注于事务本身的冷静。她手中拿着一个轻薄的电子文件夹,指尖稳定。
“傅先生。”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平稳,穿透了短暂的寂静,“抱歉在此时打扰您。关于我们与莱诺先生合作项目的法律风险,我已经完成了初步分析报告。其中涉及几个非常紧急且可能影响谈判走向的关键点,我认为必须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傅深凝视着她,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他预想了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绪化的反应,并准备好了相应的、冰冷的应对之策。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如此直接、如此……专业且不容置疑的开场。她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发作的借口,直接将对话拉到了他无法回避的公事层面。
这种彻底将他置于“合作伙伴”而非“男人”位置的姿态,比任何哭闹或指责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被无视了男性魅力的憋闷。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刻意让声音听起来冰冷而疏离,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哦?什么了不得的紧急点,值得你沈小姐特意找到这种场合来?”
沈清歌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刺,上前一步,熟练地打开电子文件夹,将几处用醒目红色标注的内容呈到他眼前。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或讨好。
“请您看这里,傅先生。关于欧盟新材料准入条款中存在的灰色地带,我们的初步评估可能过于乐观。根据我查到的内部风向和最新判例,对方极有可能在后续谈判中,以此作为突破口,并非法拖延审批流程,甚至借此大幅压低技术估值。我认为,我们必须立刻启动备用方案,提前准备好至少两条替代性的技术路径详细论证,并且,”她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调出一份名单,“这份是可能需要提前接触和游说的关键评审委员会成员背景分析,需要您授权启动。”
她的语速平稳,但每一个字都精准有力,直指潜在风险的核心,并且附上了具体、可行的应对策略雏形。这绝非仓促之作,而是耗费了大量心血深入研究后的成果,展现出的敏锐度和前瞻性,让他的核心智囊团都相形见绌。
傅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报告内容牢牢吸引。她指出的问题,比他团队目前所意识到的更加深刻和凶险,甚至触及了一些他隐约感到却尚未抓住头绪的隐患。这份价值,远超他之前的预期,让他无法轻易地将她和她带来的信息拒之门外。
他接过文件夹,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微凉的皮肤有瞬间触碰,那感觉让他心头微动。他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文字,眉头越蹙越紧。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些风险爆发,造成的损失将难以估量。他之前竟因个人情绪,差点忽略了如此重要的警报。
“还有这里,”沈清歌等他看完一页,适时滑动屏幕,指向另一个复杂的技术产权结构图,“国际专利优先权冲突,我们虽然有所察觉,但我发现对方可能利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涉及多国法律衔接漏洞的时间差。如果我们不抢先在这个月底前,在特定司法管辖区完成补充备案,一旦被对方抓住主动权,我们可能会陷入极其被动且耗时的跨国诉讼,届时不仅项目停滞,前期投入也可能血本无归。”
她继续冷静地阐述着,声音在安静的休息区里清晰回荡。傅深听着,心中的烦躁和那堵刻意筑起的冰冷壁垒,在她客观、强大且极具说服力的分析面前,开始摇摇欲坠。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跟着她的思路在走,甚至在心底快速评估着这些风险一旦成真将带来的可怕后果。
这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之前试图用“冷落”和“更换女伴”来惩罚她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和不顾大局。他差点因为那可笑的男性自尊和占有欲,将一个能为他规避巨大风险的人才推开。
“这些……细节和推断,你是怎么挖掘出来的?”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眼神里审视多于质疑,更多是难以掩饰的探究。
沈清歌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集中所有精力,查阅了能接触到的所有相关数据库、学术期刊和未公开的行业分析报告,进行了大量的交叉验证和逻辑推演。当然,”她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平静地补充道,“这也得益于陆先生提供的……相对不受干扰的思考环境。”
她再次提到了陆廷渊。但这一次,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工作条件,一个有利于她产出成果的因素,而非炫耀或挑衅。
然而,这个名字依然像一根细小的刺,精准地扎进了傅深心里某个不设防的角落,带来清晰却不算剧烈的刺痛感。他沉默了片刻,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最终合上了文件夹,却没有立刻递还给她。
“报告我收到了,内容我会让核心团队连夜进行评估。”他的语气在不自觉中缓和了些许,但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的矜持与距离感,“如果没其他更重要的事,你可以先回去了。”
这是在明确送客了。他需要空间消化这些信息,更需要空间平复再次被她搅乱的心绪。
然而,沈清歌却没有如他所愿立刻离开。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抬起那双清澈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望着他。灯光下,那双眸子显得格外深邃,里面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类似于疲惫与无奈的东西。
“傅先生,”她忽然放缓了语速,声音里注入了一种微妙的、带着坦诚的重量,“我知道,您或许对我之前搬离云境区的决定,心存芥蒂,甚至感到不满。”
她直接触碰了那个敏感的话题,没有丝毫回避。
“但我可以向您保证,”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的所有行为,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您交付的工作,为了确保这个关乎巨额资金和未来战略的项目,能够最大限度地规避风险,走向成功。”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谨慎地选择接下来的词语,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沙哑:“在这个地方,您比我更清楚,想要活下去,想要做成一点事情,有时候就不得不借助一些……看似不那么纯粹的力量和权宜之计。我利用了能利用的一切条件,包括陆先生提供的便利。”
她承认了,如此直接。但紧接着,她的语气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但我心里始终很清楚,谁才是我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是谁,给了我第一个展现价值的机会。”
她没有哀求原谅,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做苍白辩解,只是陈述了一个在她看来冰冷而现实的生存法则,并在最后,掷地有声地强调了他在她战略棋盘上的原始和核心地位。
这番话,像一把精心打造钥匙,带着温热的力度,轻轻转动了傅深心中那把被愤怒和失望锈蚀的锁。
她承认了利用陆廷渊,但将之定义为在绝境中“借助力量”的生存策略;她强调了“最初的合作伙伴”,这不仅是对他地位的认可,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承诺与回归。她没有否定他的愤怒的合理性,而是试图让他理解她身处漩涡中心的艰难抉择与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绳索。
这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全然坦白的姿态,比任何信誓旦旦的保证或楚楚可怜的哀求,都更具穿透力,更能触动傅深那颗习惯于算计和坚硬的心脏。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拥有令人心动的美丽,更具备惊人的智慧和韧性,在泥沼般的绝境中拼命挣扎,却不迷失方向,不失冷静与底线。她像一株在狂风暴雨和贫瘠岩缝中倔强生长的植物,顽强地汲取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光线和水分,只为了向上,为了生存。
他之前那股“要么完全属于我,要么就被毁灭”的极端占有欲,在此刻她这番冷静而坦诚的话语面前,忽然显得那么狭隘、霸道,甚至……有些可笑。
他傅深看上的女人,难道就只能像笼中雀一样完全依附于他,不能有丝毫自己的谋略、手段和生存智慧吗?如果他连这点自信、容人之量和对复杂局面的掌控力都没有,又如何能真正让她心服口服,又如何能驾驭她这份惊人的潜力?
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开始如同潮水般缓缓取代之前占据主导的愤怒与憋闷。那是一种混合着越发深刻的欣赏、难以完全平息的不甘、一丝莫名的心软,以及一种更为强烈的、想要真正征服她灵魂而不仅仅是身体的欲望。
他再次开口,声音不知何时已然低沉了许多,那层刻意维持的冰冷隔阂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大半:“做好你该做的事。这个项目,不容有失,你也知道它对我们双方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说原谅,没有给予任何明确的承诺,但这态度的显着软化,以及话语中重新将她纳入“我们”范畴的暗示,已经清晰地传达了他的立场转变。
“我明白。我会持续跟进,确保万无一失。”沈清歌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却不再卑微。
她转身,准备离开,背影依旧挺直如松,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却不折的韧性。
“沈清歌。”傅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经过深思熟虑的凝重。
她停下脚步,半侧过身,回望他。
傅深深深地凝视着她,目光如同幽深的古井,试图看穿她所有平静表象下的真实思绪。良久,他才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语调,缓缓说道:“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合作伙伴。”
他格外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读音。
沈清歌与他对视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流星划过夜空的微光,随即,她郑重地、轻轻地点头:“我会记住。”
这一次,她没有再停留,转身,步伐稳定地消失在休息区通往俱乐部深处的廊道拐角。
傅深独自站在原地,手中那个轻薄的电子文件夹,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他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打翻了调料铺。
愤怒并未完全消散,但已不再是最主导的情绪,而是与欣赏、不甘、探究和一种崭新的兴趣交织在一起;那份强烈的在意,也并未减退,却似乎挣脱了幼稚的独占形态,找到了一条更曲折、也可能更深入的表达与实现途径。
这场始于欲望与价值的博弈,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惊心动魄。远未到结束之时,但经过今夜这番交锋,有些东西,已经在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心底,悄然生根,悄然改变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极淡的、冷静的香气。他努力整理好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挺直脊背,转身,再次走向那片依旧喧嚣、充满利益交换的宴会厅。只是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的脚步,似乎比来时,要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了一些。仿佛卸下了一些不必要的负担,又仿佛穿上了一层更坚硬的铠甲。
而安然离去的沈清歌,在确认脱离傅深的视线范围后,背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才允许自己缓缓吐出了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绵长的气息。高度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掌心因用力而掐出的月牙形痕迹也慢慢消退。
她知道,这关键的第一步,她走对了,而且走得相当精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用无可辩驳的价值作为敲门砖,用精心措辞的坦诚作为软化剂,最终,用“合作伙伴”这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身份,为自己重新撬开了一丝生存和活动的缝隙。
傅深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情感与权力堡垒,终于被她撕开了一道细微却至关重要的裂痕。
但这远远不够。这点进展,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看到的一星萤火,无法照亮前路,更无法温暖身心。她依然被禁锢在这座巨大的、名为“天穹”的黄金牢笼之中,手腕上的债务镣铐依旧冰冷沉重,那五位站在权力之巅的男人,依旧将她视为值得争夺的珍贵猎物或可以利用的聪明棋子。
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因高度集中而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而清明。
下一步,该将目光暂时从傅深身上移开了。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她迈开脚步,向着静思区走去。脑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该如何处理那份烫手的矿脉手稿,以及,该如何与那位始终隔岸观火、心思难测的谢知许,进行下一轮的接触。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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