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吴家大院最难缠的,不是高墙,不是铁门,也不是那俩张嘴瞪眼的石狮子,而是赵盒子——吴家护院头子,山西忻州人,脸上一颗肉瘤长在眉心,远看像第三只眼,近看像随时会爆的毒蘑菇。他腰里别着两把德国毛瑟「盒子炮」,一响一串,七发连珠,保定黑道送他外号「赵盒子」。这人不仅枪狠,还训得一手好狗。吴家花重金从天津卫租界的德国兵营弄来四条狼犬:黑的叫「和尚」,棕的叫「尼姑」,灰的叫「老道」,花的叫「姑子」。听着像出家班,实则全是杀生和尚、破戒尼姑,牙齿赛匕首,一嘴下去,骨头碴子都能给你嚼成面。
赵盒子训狗有一套:把活兔子绑在木桩上,让狗轮番扑咬,血溅当场,他站在旁边鼓掌,「好!咬气管!别咬肚子,肠子腥!」狼狗越见血越兴奋,见他也摇尾巴——这哪是狗,是四条穿皮袄的活阎王。更绝的是,他给每条狗闻「目标味」。把我的画像裁成四份,分别塞在狗窝的垫褥下,狗睡觉做梦都闻我味儿。据给他打杂的小徒弟说,四狗半夜齐吼,梦里齐追一只「糖葫芦耗子」,咬得铁栏杆当啷响。我一听,裤裆差点湿:合着老子在狗梦里都跑不掉?
为了试狗,我故意在吴家石狮子腿上撒了泡尿。别笑,做贼的得先划地盘——狮腿上有我的味,下次再靠近,狗若冲我叫,说明它们认得出;若没动静,就是赵盒子吹牛。那天我选正午,日头毒,街上人少。我推着糖葫芦车,嘴里吆喝「糖——葫——芦——」,眼角瞄着吴家门口。赵盒子正带狗巡墙,太阳把影子压成饼,他瞅见我,招手:「卖糖的,来五串,要山楂最酸的!」我心里骂娘,脸上堆笑,递糖葫芦时顺手把尿撒在石狮后腿——尿顺着石沟流,没声响。四条狗正埋头啃糖衣,突然「和尚」抬头,鼻翼狂抽,顺着味就奔狮子后腿。我心说坏了,拔腿想溜,赵盒子已抬手「咔哒」一声,盒子炮上膛:「小老弟,别动!」
「和尚」扑到狮腿,闻了尿,又回头闻我裤脚,舌头一伸,「哈哧哈哧」直喷热气。我僵在原地,盘算着三十六计哪一计能翻墙。赵盒子踱过来,用枪管顶我帽檐:「脸生啊,哪条街?」我赔笑:「东街,小买卖,初来贵地。」他肉身抖了抖:「知道这是谁家吗?」我说:「吴老太爷府上,谁人不知。」赵盒子突然咧嘴,露出金牙:「尿得挺高,练家子?」我脑袋嗡的一声,这才看见石狮后腿湿线还在往下淌——正午太阳大,尿迹亮晶晶,像给我划了道催命符。
四条狗呈扇形围住我,尾巴夹得笔直,这是攻击前兆。我手背在身后,悄悄攥紧糖葫芦竹签,签子削得尖,真撕巴起来,先戳狗眼,再捅人喉。空气凝固,蝉鸣像拉锯。就在我要拼命的刹那,门房小厮跑出来:「赵爷,老太爷催您去试炮,说今晚放『万字连珠』,怕哑火。」赵盒子盯我两秒,把枪插回腰,拍拍「和尚」脑袋:「先记账。」又指我鼻子,「小子,再让我在门口闻到你味,割你蛋喂狗。」他转身进府,四条狗依依不舍地舔着狮腿,仿佛在品尝我未来的下场。我推车走,腿软得踩棉花,后背汗湿到腰带。转过街角,我蹲墙角干呕,却吐不出——饿了一天,胃里只剩酸水。我给自己俩嘴巴:李三,你他妈差点成了狗罐头!
尿记号的计划黄了,我还打听到更糟的消息:吴家从北京请来「摸金顾问」杜先生。此人姓杜名讳「子美」,听着像诗圣,实则是个「闻土辨位」的妖孽。传说他早年跟着洋人考古队混过埃及,学了一套「鼻学」:鼻子一动,能闻出地下三尺是唐砖还是宋瓦,是活土还是死土;墓里有没进过空气,他闻闻就知道。赵盒子把他当神仙供,专门给他在后花园辟了间「闻香斋」,日日好酒好肉,只待寿宴后,请他用鼻子给吴家「重宝」——包括那对玉眼珠——做一次「体检」。我一听,魂飞了一半:老子挖墙打洞,最怕的不是狗,是这种「人形搜宝犬」。狗再灵,只能闻味;他倒好,连「宝气」都能嗅,我若靠近,人家鼻子一抽,就能指着我喊:「此人带土腥,是贼!」
为了探杜先生底,我装成送菜农,挑两筐萝卜溜到后门。厨房忙得脚朝天,没人细查,我顺利进院。后花园桂花开得正浓,香气甜到发腻,却盖不住「闻香斋」里飘出的古怪味——像陈醋加薄荷,再混一点死耗子。我扒窗缝,看见杜先生正伏案工作:桌上摆一排瓷碟,碟里是土:红土、黑土、黄土、灰土,每碟插小标签。他用手指捻土,先搓后嗅,再拿羽毛蘸口水,点在舌尖品,最后记录。我看得恶心,却见他突然抬头,鼻翼猛抽两下,目光直射窗缝——我吓得缩头,屏住呼吸。片刻,门「吱呀」开,他踱到院中,像狗一样来回走,最后停在我藏身的桂花树下,抬头对花轻叹:「好花,可惜混了杂味。」我心里咯噔:杂味?莫不是老子的味?
我挑筐想溜,却被两个小厮拦住:「喂,送菜的,杜先生叫你。」我背脊发凉,只能硬头皮进屋。杜先生瘦高,青白脸,鹰钩鼻,鼻毛探头,像另有两根小指在帮我指路。他上下打量我,突然伸手,从我筐底摸出一块湿泥——是我鞋帮掉下的。他把泥放掌心搓散,鼻尖凑近,只一秒,便露出古怪的笑:「老哥,你这土,是北关外的河淤,混了石灰和炭渣,最近挖过老窑?」我支吾:「小、小人不懂,只种萝卜。」他眯眼:「北关老窑,三十年前是制骨场,土带腥脂,最适合种……罂粟。」最后两字轻得像耳语,却吓得我魂出窍——那地方是我师父老燕子李三当年藏赃的窑口,我前日刚去踩点,鞋底才带泥。此人鼻子,比赵盒子的枪子儿还准!
杜先生见我不语,忽然哈哈大笑,拍拍我肩:「别怕,我不过随口一说。去吧,萝卜留下,下次送菜,给我带两筐那儿的土,我出高价。」我诺诺退出,后襟全湿。回到客栈,我鞋一脱,鞋底泥抠得干干净净,仍心有余悸:再靠近吴府一步,杜先生就能顺着我鞋印,把我祖宗三代都「嗅」出来。
狗认味,人认脸,鼻子仙认土,三重天罗地网,把我罩得死死的。我躺在硬板床上,瞪着房梁,脑子风车一样转:寿宴只剩两天,我若再失手,玉眼珠就要被锁进铜条箱,再被杜先生写上标签「宝气外泄,建议深埋」,那我后半生就真得卖糖葫芦赎罪。我摸出口琴,吹《夜来香》,音颤得像求饶。吹到一半,我把口琴一摔,铜壳子弹起,映出我扭曲的脸:李三,你他妈是贼,不是耗子!狗有嗅觉,老子有脑子;枪有子弹,老子有胆!我一把掀起床板,把包袱抖落:铁丝、钢锥、迷香、换洗衣、还有一包「宝贝」——师父留下的「千味散」。这玩意用三十种香料、三十种秽物配成,可遮人味,也可乱狗鼻。当年师父潜入恭王府,就是靠它逃过西洋猎犬。我捏着纸包,手心里像攥着一团火:赵盒子、四条狼、再加杜先生,老子给你们来个「一锅乱炖」!
说干就干。我先去药铺买雄黄、薄荷、樟脑,再捡烂鱼肚、腐鸡蛋,回客栈捣成浆,掺进「千味散」,装进两个小竹筒。一筒喷自己,遮味;一筒当烟雾弹,扰乱狗鼻。接着我偷了件吴家下人常穿的靛蓝粗布衣,用河水泡了晒,晒了再泡,直到衣上满是河腥与汗臭,再喷「千味散」。如此一来,我身上至少有七八层味:鱼腥味、汗酸味、薄荷凉、樟脑冲,再裹糖葫芦甜——狗闻了,脑仁得炸成八瓣;杜先生闻了,也得先打二十个喷嚏,再分不清是人是腌黄瓜。
准备妥当,我趁夜翻进吴家隔壁的染坊,把高矮、肥瘦、步距重新量了一遍——狗记步频,我得换鞋底。我用两块薄铁片钉在后跟,走路只点脚尖,声音轻得像老鼠嫁女。又捡了几块碎瓷,揣兜里——真被狗扑,先扔瓷片,狗张嘴咬瓷,牙得崩豁,第二口就怂。一切停当,我蹲在染坊屋顶,看吴家院墙。灯火阑珊处,赵盒子正带狗巡夜,人影与狗影交叠,像五只鬼。我深吸一口夜风,把最后一层「千味散」拍在脖子上,心里骂:赵盒子,明儿寿宴,老子给你送份大礼——让你四条宝贝狗,变成四条瞎泥鳅!
可就在我要滑下屋檐时,忽听后花园一声低哨,像夜猫子叫,却带节奏:三长两短。我耳朵一竖——这是道上的暗号!探头去看,只见桂花树下站着一条纤细人影,黑布蒙面,对月晃了晃一个小瓶。四条狼狗竟齐刷刷奔去,围着她打转,尾巴摇得比风扇还快。赵盒子远远看着,并不阻拦,反而抬手示意护院退下。我目瞪口呆:啥情况?狗叛变了?再细看,那人影拔开瓶塞,往地上倒液体,狗们低头猛舔,舔完竟东倒西歪,像喝醉。赵盒子走近,对那人抱拳:白姑娘,多谢了,明儿寿宴,还得再借你这『醉仙露』。
我脑子嗡的一声——「白姑娘」?保定地面上,能使这手驭狗术的,除了最近声名鹊起的女飞贼「白玉兰」,还能有谁?她怎么跟赵盒子勾搭上了?难道想黑吃黑,先一步取珠子?我蹲在屋顶,夜风吹得后背发凉,猛地意识到:自己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个小角。四条狼狗、一盒炮、一个鼻子通天的杜先生,如今又冒出个白玉兰——这吴府,分明是十面埋伏、八面玲珑,而我,不过是误闯迷魂阵的一只小糖葫芦。
我收回脚步,屏息伏在瓦沟,像片枯叶。白玉兰喂完狗,转身隐入桂影,只留下淡淡香气——不是桂花香,是白兰花香,混在「千味散」里,竟被我鼻子捕捉到。我心底升起古怪念头:这女人,是在向我示威?还是在向我递暗号?可此刻容不得我细想,赵盒子已带狗远去,狗脚步虚浮,显然药力不轻。我忽然明白——明天寿宴,狗是废的,赵盒子最锋利的爪牙被白玉兰提前拔了;杜先生再神,也料不到狗会罢工;而我,手里有「千味散」,又少了狗这个大患,天时地利像倾斜的屋檐,突然倒向我这边。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尝到臭豆腐、薄荷、鱼肚、樟脑混合的怪味,竟觉得无比踏实。阻碍,看似铜墙铁壁,如今却露出裂缝。我抬头望月,月亮从云里探出半张脸,像偷笑的同行。我心里说:白玉兰,不管你是敌是友,我李三承你这份情;赵盒子,你四条畜生明天要是还能咬人,老子把名字倒过来写;杜先生,你要真能闻出老子味,我就让你闻个够——闻得你打喷嚏打到下巴脱臼!
夜更深,我滑下染坊,猫一样消失在黑巷。背后,吴家大红灯笼高挂,像四只充血的眼,瞪着每一个想靠近的人。而我,把「千味散」的竹筒紧紧攥在掌心,像攥着一张通往地狱、也通往十万大洋的门票。阻碍?不,这是助燃的柴火,把老子的贼胆,烧得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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