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北平,风像剃刀,顺着前门楼子一路片下来,把人脸刮得生疼。可再冷的天,也冻不住天桥的热闹。
我蹲在“老豆腐”摊后头,捧着碗热卤,吸溜得满嘴红油。摊主冯老头怕我赖账,故意把铜勺敲得叮当响,我咧嘴一笑,露出仨金牙:别敲了,三爷今儿个给你变个戏法,一会儿把碗底儿敲成金元宝。
话音没落,一阵铜锣似的嗓音顺着风就钻耳朵——
号外号外!大华饭店明儿个摆罗汉宴,汪夫人珠串亮相,一百单八颗东珠,颗颗走盘,价值连——城!
那字被报童拖得比京韵大鼓还长,把整条街的视线都勾过去。我手一抖,卤汤差点洒棉裤上。一百零八颗?东珠?我脑子里一声,像有人掀了铁锅,热油泼心。
东珠是啥?关外松花江里泡大的老蚌精,一颗就能换前门楼子半块砖。一百单八颗串一起,那得值多少条人命?
我把碗往冯老头怀里一塞,袖子抹嘴:赊账,明儿还你双倍。
老头急得直蹦:燕子,你又飞没影儿,我找谁要钱?
我人已蹿出三丈外,只留一句:找汪夫人要去!
报童叫小六子,十一岁,鬼精。我拎着他后脖领子拽到胡同口,摸出俩铜板,在他眼前晃。
明儿大华饭店,怎么回事?说详细,铜板归你;说半句谎,把你扔护城河冰窟窿里喂鱼。
小六子咽口唾沫,语速比数来宝还快:
汪夫人陈璧君,要给日本人唱堂会,地点大华饭店,包下整层楼。珠串名儿叫一百单八罗汉珠,乾隆爷年间的贡品,说是护佑百八罗汉,刀枪不入。明晚八点,珠串挂包厢栏杆,让各界开开眼
我听完心里噼啪打算盘:
开眼?哼,那是给汉奸长脸。珠子真落倭寇手里,北平人脊梁骨得被压弯。
小六子见我走神,怯怯伸手。我把铜板拍他掌心,又多赏一枚:明儿给我留张报,再敢卖给旁人,拔你舌头。
孩子一溜烟跑了。我抬头望天,铅云压城,像给四九门扣了口大铁锅。我伸出舌尖尝了尝风里的火药味——好盗不走空,好燕不逆风。老天都在催我动手。
回到鸽子窝,我翻出牛皮地图,把大华饭店周边街巷全标红点。
冯老头的豆腐摊、李铁嘴的相馆、韩家胡同的暗沟……每标一处,我就想起一个人、一段旧。
三年前,我在韩家胡同救过被鬼子追的女学生;两年前,李铁嘴给我算过一卦,说燕子逢百八,一飞必遭拿,我当他是放屁。
如今再看,竟应在珠串上。心里不由。
我点了根火车头洋烟,把烟雾吐在灯泡上,看那白圈子晃成一只鸟笼——笼里关着一串珠子,也关着李三的一世名。
七天内,让珠子改姓李。我冲灯泡发誓,嗓子被烟呛得直咳,咳得眼泪直流,却笑得比哭都响。
次日天擦黑,我换了身破棉袄,腰里缠十丈牛筋绳,揣着铁丝、钢片、迷魂香,踩点去了大华饭店。
饭店门口,小汽车排成一条龙,车灯把黑夜烫出一个个窟窿。
我蹲在对街永盛茶庄的屋顶,数车灯:
一辆、两辆……七辆,哟,连天津牌照都来了,汉奸开会呢。
再往里瞅,门口站两排黑衣警卫,胸口别维新政府徽章,枪上刺刀闪着冷月。
我舌头抵着后槽牙打颤:不是怕,是兴奋——守得越死,越衬燕子本事。
我正盘算从哪根下水管往上爬,忽听后院一声狗叫,低哑却凶。
低头一看,好家伙,一条黑背大狼狗,体重足有百斤,后腿蹬地,冲我藏身的屋顶龇牙。
我心里骂娘:韩复之这王八蛋,还背了四条腿的锅。
随手摸出一块酱牛肉,裹了蒙汗药,甩下去。
狗一口吞,摇尾巴转两圈,倒地。
我冲它拱拱手:狗兄,对不住,明儿请你吃席。
绕到饭店侧墙,我贴着阴影走,耳里灌进大堂里的京胡声。
《贵妃醉酒》唱得正酣,一句海岛冰轮初转腾飘出来,嗓子甜得发腻,却裹着杀气。
我抬头找落水管,却看见三楼窗口伸出只望远镜,镜头冲我闪了一下。
我心里一声,暗叫:被发现了?
再细看,那窗后的人影瘦高,肩膀宽得能扛山,左耳却缺了半块——韩复之!
娘的,这孙子早埋伏着呢。
我急忙缩脖,顺原路倒退回巷子。
身后脚步轻得像猫,可我知道,鹰爪已张开。
我撒腿狂奔,穿三条胡同、跳两处矮墙,背后始终有股冷风追。
直到冲进小梨花的评书棚子,一屁股坐她鼓架后头,那股冷风才消失。
小梨花正唱《盗御马》,见我满脸汗,把鼓槌一收,低声笑:
燕子,翅膀被剪了?
我喘得跟破风箱似的,却咧嘴还她一句:
剪不了,刚热身。
心里却明白——立誓七天的头一个时辰,鹰爪就盯上来了。
棚外雪粒子砸布帘,噼啪响炒豆子。
小梨花递我一块热手巾,我擦脸,血珠冒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被铁丝划的。
大华饭店的水,比你想的深。她声音低,韩复之只是第一张网,后面还有特高科的钩子。
我抬眼看她,灯光下,姑娘眸子亮得像两颗刚出水的东珠。
你怕我把小命搭进去?我笑。
我怕你飞不回来。她别过脸,耳尖却红。
我把手巾扔回给她,顺手在鼓面上敲一下,——
放心,燕子李三命硬,阎王爷怕我啄他眼珠。
话虽狂,心里却打鼓:这才第一天,鹰爪已伸到脖子后头,剩下的六天,我拿什么翻盘?
出了评书棚,夜已四更。雪停,月亮像被狗啃了一口的烧饼,挂在城垛上。
我踩着瓦背回鸽子窝,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个人影,高桩子,披黑斗篷。
我猫腰潜伏,从后墙翻进屋,透过窗棂瞄——
那人竟是我自己!
不,是有人穿了我的行头:黑缎对襟、黑帽黑靴,连脸上的燕子面具都一模一样。
抬手,冲我屋顶方向比了个割喉动作,随后一闪,消失在雪幕里。
我脊背发凉:有人给我下替身咒,想让我李三背黑锅?
还是——韩复之在示威?
我进屋点煤油灯,灯芯地炸火花,像给我报丧。
桌上多了一张纸条,字迹血红:
七日内,珠子不到手,燕子变死鸟。
落款——。
我捏着纸条,手指被纸边割破,血滴在字上,像给它上了色。
我舔掉血,咸腥味漫舌根,却笑得牙花子发酸:
鹰爪既然伸来,就别怪燕子啄你眼。
天蒙蒙亮,我推开窗,雪把北平抹成一张白纸。
我深吸一口冰碴子味儿的空气,抬手在窗雾上画只展翅的鸟,鸟嘴正叼一串圆圈。
一百单八罗汉珠,我低声念,七天后,要么戴在我脖子,要么——
我停住,把字咽回肚子。
窗外,远处前门楼子鼓楼钟声当——当——撞七下,像在给我数日子。
我回身收拾家当:牛筋绳、铁丝、迷魂香、酱牛肉、换洗衣裳,全塞进一只破麻袋。
麻袋底,压着老娘留下的银簪,簪头磨得发亮。
我摸摸簪子,轻声道:
娘,您保佑三儿,别让鹰叼了眼。
说完,把麻袋往肩上一甩,推门冲进雪光里。
背后,晨阳升起,照得雪地一片血红,像给我铺了条刀口舔血的路。
——立誓即被鹰爪盯,燕子李三,这回飞的是生天,还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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