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死寂无声，只有炭盆偶尔爆出的一两点火星，和苏雯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泣声。她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尊被骤然抽去所有生气的雕塑，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证明着那巨大的痛苦仍在持续撕裂她的灵魂。
林皓的问题悬在半空，如同冰冷的刀锋。他该如何回答？告诉她叶怀明死于一场卑劣的咖啡馆陷阱？死于76号的严刑拷打？还是告诉她，叶怀明在最后时刻选择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用一场壮烈的爆炸守护了秘密，也结束了自己的痛苦？
无论哪种描述，对这个刚刚失去挚爱的女人而言，都过于残忍。
但隐瞒和谎言是对她更大的侮辱。
林皓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而沉重，尽可能避开过于血腥的细节：“叶先生……他落入了敌人的陷阱。但他非常勇敢……直到最后……他没有屈服。他保护了……很重要的东西。”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自己胸口藏匿胶卷的位置。
苏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她没有再追问细节，似乎光是知道“落入陷阱”和“最后”这两个词，就已经耗尽了她所有承受痛苦的力气。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发出更加沉闷、更加绝望的呜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林皓沉默地等待着。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只能等待这场情感的风暴自行平息。
时间在悲伤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苏雯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疲惫的哽咽。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得厉害，但那双死寂的眸子里，却渐渐燃起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如同淬火后的钢铁般的东西。
是恨意？是绝望后的清醒？还是……一种继承遗志的决心？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动作甚至带着一点粗暴。她看着林皓，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反而透出一种异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他保护的东西……就是你带来的，对吗？”
林皓心中一凛，点了点头：“是。他用生命换来了它。”
苏雯的目光落在林皓的胸口，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那卷浸染着鲜血和牺牲的胶卷。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再次开口，问题直接而尖锐：“你是谁？你为什么卷入这件事？怀明他……信任你？”
这是质疑，也是她恢复理智后必然的审慎。
林皓迎着她的目光，知道此刻必须坦诚，但也不能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穿越者身份）。他选择了一种接近真相的说法：“我……算是一个意外被卷入的棋子。但我亲眼目睹了叶先生的勇气和牺牲。我向他承诺过，会尽力完成他未竟之事。至于信任……我想，在最后关头，他别无选择，而我也……别无退路。”
他的回答半真半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恳和同样沉重的无奈。
苏雯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阁楼内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目光交汇，无声地进行着一场关乎信任的较量。
最终，苏雯眼中的凌厉稍微缓和了一些。或许是她从林皓眼中看到了同样深切的疲惫、伤痛和一种不属于伪装者的沉重；或许是她明白，此刻纠结于林皓的具体身份已无意义，重要的是那卷用她爱人生命换来的东西。
她缓缓移开目光，声音低沉：“那东西……很重要？比他的命还重要？”
“是的。”林皓的回答斩钉截铁，“它关系到更多人的生死，关系到……真相。”
苏雯闭上了眼睛，长长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那蚀骨的悲痛强行压下。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里面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和悲伤，却多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悲伤而有些摇晃，但她稳住了。
她不再看林皓，而是走到那个旧木箱前，开始更加仔细地翻找。这一次，她不再慌乱，动作变得有条理起来。她拿出了几件干净的旧男式衣物（显然是叶怀明的），一些真正的、包装完好的消毒纱布和药粉，甚至还有一小瓶珍贵的抗生素注射液和一支未使用过的注射器。
“把伤口重新处理一下。感染会要了你的命。”她将药品递给林皓，语气平静得近乎麻木，“这里的东西，是怀明以前准备的……他说……也许哪天用得上……”她的声音再次哽咽了一下，但迅速被她控制住。
林皓接过药品，心中百感交集。叶怀明……他似乎早已预料到危险，并为自己和苏雯留下了一条可能的退路。
林皓没有再道谢，此刻的感谢显得过于轻飘。他默默地、尽可能熟练地为自己清理伤口、上药、注射抗生素。冰凉的药液注入血管，带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苏雯则走到窗边，极其小心地掀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她的侧脸在微光下显得冷硬而专注。
“这里不能久留。”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偏僻，但那些人既然能摸到贝尔顿公寓，找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你必须尽快离开上海。”
“我知道。”林皓包扎好伤口，感觉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精神也稍微振作，“但我需要一条安全的路线，还有……一个目的地。”他想起了那把神秘的小钥匙和外滩建筑的模糊线索，但现在不是详细说明的时候。
苏雯放下窗帘，转过身。炭盆的红光在她眼中跳跃，让她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怀明……他以前偶尔会提到一些……应急的计划。”她斟酌着词语，似乎在下定决心，“他说过，如果……如果出了什么事，可以去‘舟山路’的‘老地方’找一个叫‘阿坤’的人。那人欠他一条命，或许……能提供帮助。”
舟山路？阿坤？又一个陌生的名字和人。
“老地方是哪里？怎么确认身份？”林皓追问。
苏雯从旗袍衣襟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看似普通的圆形铜制徽章，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锚链图案。“拿着这个。去舟山路和惠民路口的‘复兴记’杂货铺，把徽章给掌柜看，就说……‘怀明哥让我来取定好的船料’。阿坤如果还在，他会明白。”
一套完整的、带着特定暗号的联络方式！这显然是叶怀明预先设置好的紧急联络点！
林皓接过那枚尚带着苏雯体温的铜徽章，紧紧攥在手心。这可能是目前最具体、也最有可能的一条生路。
“你呢？”林皓看向苏雯，“你怎么办？和我一起走？”
苏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却坚定的笑容：“我不能走。我走了，反而更引人怀疑。我有我的身份和去处，他们暂时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我。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还要留下来……替他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害他的人……最终会有什么下场。”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和恨意。
林皓知道，她心意已决。留下来，对她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和坚守。
“好了，你不能再待了。”苏雯走到门边，再次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然后轻轻拉开一条门缝，“从后门出去，沿着巷子一直往东走，大概二十分钟，能看到一个废弃的小教堂，从教堂后面的荒地穿过去，就能绕到舟山路附近。记住，避开大路，天亮之前必须找到‘复兴记’！”
她语速很快，清晰地指明了路线。
林皓站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处理过的伤口和注射的抗生素让他恢复了一些气力。他走到门边，看着眼前这个刚刚经历巨大悲痛，却迅速变得冷静甚至强悍的女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和酸楚。
“苏小姐……保重。”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苍白的一句。
苏雯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走吧。活着出去。别让他……白死。”
林皓不再犹豫，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在绝望中给予他关键帮助的女子的面容刻入心底。然后，他侧身钻出阁楼门，沿着那陡峭的楼梯，悄无声息地滑入楼下的一片黑暗之中。
苏雯站在门口，听着楼下后门极其轻微的开合声，知道他已经离开。
她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汹涌而出，但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阁楼内，只剩下炭盆奄奄一息的余烬，和一个女人无声的、破碎的悲泣。
死别，已矣。
生途，漫漫。
林皓再次融入了上海的夜色，怀揣着新的线索和一枚沉重的徽章，向着那个名为“舟山路”的希望与未知，艰难跋涉。
【系统能量恢复至23%……获得新任务物品：铜徽章……导航数据更新：目的地-舟山路复兴记杂货铺……风险等级：极高……】
冰冷的提示音，伴随着新的方向，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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