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脚步在楼道口停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只是将背包拉链往里推了半寸，确保那抹暗红彻底被布料遮住。周予安跟在她身后半步，虚影边缘仍有些微颤，但已不再如先前那般随时要散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的左肩，那里曾挂着一块被围巾包裹的校服残片，如今只剩下一圈模糊的轮廓，像被风吹过的灰痕。
她从夹层取出密封袋，指尖隔着塑料摩挲那片焦黑的布角。它比刚才更轻了，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可触碰时却有一丝极细微的震颤，像是沉睡的脉搏。
“还连着。”她说。
周予安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穿过街角，拐进一片老旧居民区。楼体外墙上爬满裂纹，门牌歪斜，几户人家的窗户用纸板封着。林小满抬头看了眼三楼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窗，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居委会的小平房。
屋内灯光昏黄，桌面上堆着几摞档案册。工作人员戴着老花镜，听见门响抬了抬头，又低头继续翻页。
“我想查个人。”林小满把密封袋放在桌上，没打开，“原住在这片的，姓陈，女儿是周予安同班同学。”
那人翻了翻手边的登记簿，摇头：“搬了。半年前的事，没留新地址，也没电话。”
“搬家手续总有记录吧？”
“系统里只写‘迁出’，去向不录。”他合上本子，“现在讲隐私，我们也不能问。”
林小满没争辩，只将密封袋收回包中。她转身出门时，听见背后传来一句：“你们是同学？那孩子也走了，真可惜。”
她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周予安站在楼道阴影里等她。他靠在墙边，手扶着斑驳的水泥柱，虚影比刚才淡了一圈，边缘开始出现细碎的剥落，像干涸的漆面。
“她说搬走了。”林小满走到他身边，“没有电话，没有地址，居委会查不到。”
少年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皮。一块灰渣落下，在空中碎成粉末。
“那……情书怎么办？”
“还没完。”她从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旧地图，摊在楼梯台阶上，“邻居说，可能是城西老工业区那边，她父亲工作调动。”
周予安抬起头：“你能找到？”
“不一定。”她指尖点在地图西北角，“但有办法试试。”
他没再问，只是默默站直了些，像是在努力维持自己的形状。
黄昏渐沉，楼道里的光由灰转暗。林小满带着他一路往回走，脚步不急不缓。路过一家废品回收站时，她停下，从门口一堆旧书里抽出一本泛黄的电话黄页，翻了翻，扔进包里。又在杂货店买了瓶蒸馏水、一包未拆封的朱砂笔。
回到书店，她将门反锁，拉下卷帘。柜台上的《引魂录》静静躺着，封皮依旧温热，但不再发红。她翻开前几页，找到“引魂三术”那章残页，纸面字迹斑驳，唯有“踪迹溯引”四字清晰可辨。
术法说明只有一行小字：执念所系之人，为锚；执念所寄之物，为引；施者以血为契，魂光自现。
她将校服残片平铺在书页中央，边缘刚好压住那行字。又取出朱砂笔，蘸了蒸馏水调匀，画了一道闭界符在桌角。
“可能会不舒服。”她看向周予安，“这法子我没用过，要是你撑不住，就喊我。”
少年点了点头，站到她身侧。
林小满咬破指尖，血珠渗出，她轻轻一滴落在残片中央。血迹未散，反被布料迅速吸收，像被什么吸了进去。她低声念出那段口诀，音节短促，带着某种古老的顿挫。
书页微微震动。
残片边缘忽然泛起一层极淡的光，像是月光落在薄雾上。那光缓缓延伸，凝成一道细丝，笔直指向西北方向。林小满迅速抓起地图，将光丝投射的位置记下——大致在城西第三工业区与铁路支线交界处。
三秒后，光丝熄灭。
几乎同时，周予安闷哼一声，身体向侧一倾。林小满立刻合上书，将残片重新封入密封袋，伸手扶住他肩膀。
“别散。”她声音低而稳，“光丝出现了，方向有了。你还得撑着。”
少年喘息着，虚影剧烈波动，左臂几乎透明。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贴着一张写有“安心留下”的纸条，此刻正微微发烫。
“我……不想断在这里。”他声音发虚，“就差一点了。”
林小满从柜台下取出一张旧城西区域图，比刚才那张更详细。她用红笔圈出铁路支线两侧的居民点，又标出几处可能安置职工家属的宿舍区。
“范围还是大。”她说，“但比瞎找强。”
周予安盯着那片红圈，忽然问：“你要去？现在？”
“明天。”她收起地图，“今晚你得稳住。这法子伤你，也伤我，不能连着用。”
她将《引魂录》放回柜子，顺手检查了封皮温度。热意已退，只剩余温。她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小块檀木牌，刻了“安魂”二字，放在周予安常待的角落。
“睡不着就盯着它看。”她说，“别想太多。”
少年站在原地，没动。他望着那块木牌，又看向自己空荡的肩头，忽然低声说：“你说……她还留着那张座位表吗？”
林小满正在收拾桌面的手停了一下。
“不知道。”她答，“但如果你的执念是真的，她总会记得什么。”
周予安没再说话。他慢慢走到角落，坐下，虚影渐渐收敛，像被夜色慢慢吸进去。
林小满坐在柜台后，翻开笔记本，将刚才光丝指向的位置标注上去。她又取出相机，翻看之前拍下的校服残片照片。碳化前的最后一帧里，纤维间那些暗红颗粒依旧清晰，排列方式与黑板后符号一致，但多了一道逆向回勾。
她用朱砂笔在纸上重新拓印了一遍，血墨交融的瞬间，符痕再次浮现。她盯着那道回勾，忽然意识到——
这不是第二次刻印。
是挣扎。
是周予安在死亡瞬间，本能地抗拒咒力，让符纹发生了偏移。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向角落。周予安闭着眼，纸条的微光在他胸口规律闪烁，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
她站起身，从书架最底层取出一只铁盒，打开，里面是一叠未使用的追踪符纸。她抽出三张，用朱砂笔在背面写下“踪迹溯引”四字，又滴了一滴血在每张符心。
符纸边缘泛起微光，随即隐去。
她将符纸重新封入盒中，放回原位。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消失。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在书店玻璃上，映出她独自站立的身影。
她走到周予安身边，蹲下，平视他的脸。
“明天我们出发。”她说，“你得记住，情书还没送出去，你不能散。”
少年睁开眼，点了点头。
林小满起身，走向后屋。路过柜台时，她顺手关了灯。
黑暗中，那张红笔圈出的地图静静摊在桌角，西北方向的标记点上，一滴未干的朱砂缓缓滑落，滴在纸面，晕开成一个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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