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沿着小巷往回走，脚步踩在青石板上没有发出太大声响。她左手始终按在帆布包侧袋的位置，指尖隔着布料感受铜铃的温度。那道新刻的环形纹路仍有些微热，像一段未冷却的余烬，提醒她河谷里的光柱并非幻觉。
她拐过第三个岔口时停了一下，目光落在书店门前的地面上。一块松动的石板边缘有轻微刮痕，像是被什么重物拖过，又迅速被风沙掩去。她蹲下身，用指腹抹开浮尘，触到一丝滞涩的凉意——不是泥土的湿气，也不是夜露的寒意，而是魂体长时间停留后留下的残息，凝而不散。
她没起身，直接从袖口抽出一张窄符纸，贴在石板裂缝处。符纸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没有警示红光，也没有结界破裂的裂纹，说明书店的防护仍在运转。但她知道，有人来过，而且试图靠近。
她站起身，推门而入，没有开灯。
右手第一时间抚上门框内侧的符纹，顺着凹槽滑过一圈，确认封印完整。随后才从包里取出铜铃，托在掌心。铃身静默，内壁却泛着一层极淡的暖意，仿佛刚被人握过许久。这种温度不属于游魂的冷寂，也不像执念溃散时的灼烧，而是一种近乎焦灼的等待。
她将铜铃轻轻放回侧袋，转身走向书架后的操作台，准备记录今晚的异常。就在这时，空气变了。
书架最上层的一排旧书无风自动，纸页翻动的声音细碎而急促。一道影子从书脊之间缓缓浮现，不是由淡转浓，而是直接凝成实体——一个身穿旧式军装的男人站在那里，肩头磨损严重，领章缺失，右臂袖口撕裂了一角。
他双脚离地三寸，身形微晃，像是随时会溃散，但眼神却异常清晰，直直盯着林小满。
“你……能听见我吗？”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迫切。
林小满没有后退，也没有立即回应。她右手已掐住指诀，只要对方灵体波动加剧，她便能瞬间压制书店自启的反噬符阵。但她注意到，老兵的魂体虽不稳定，却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强行闯入的意图。他的执念不是怨恨，是寻找。
“未召勿显，执念伤己。”她低声说，语气平稳，“你想说什么，先稳住形体。”
老兵嘴唇颤抖了一下，双手紧握成拳，军装破损处渗出淡淡的暗光，那是执念外溢的征兆。林小满指尖微动，正要施压，却见他猛地低头，像是在克制某种剧烈的情绪。那股暗光随之收敛，魂体也渐渐稳定下来。
“我不是来闹的。”他说，“我只想找人。我弟弟……我找了四十五年，一直没找到。”
林小满松开指诀，但没有收回注意力。她盯着对方的眼睛，“你说清楚，你弟弟是谁？什么时候失散的？”
“周平。”老兵说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几乎哽住，“一九七九年，部队转移，我们在云岭走散。那天大雾，他掉进了河谷，我没拉住他。后来搜了三天，只找到他一只鞋……可我不信他死了。他右耳后有颗痣，穿蓝布鞋，最爱吃甜豆花……这些事没人知道，可我还记得。”
林小满呼吸一滞。
周平。
这个名字她听过，在河谷的光柱中，在残壳浮现的字迹里，在那位白发老人跪在无名碑前时低声念出的乳名中。她亲手引渡的，是这位老兵的哥哥——那个等了四十五年、临终前仍抱着一双旧袜子的老人。而眼前这个魂魄，竟是周平本人。
她闭上眼，三息之间，过往画面清晰浮现：光柱升腾，军装完整，肩章浮现，勋章微闪——那被引渡的，是兄；尚在人间飘零的，是弟。
可魂魄不该先于肉身消散。除非……
除非周平从未真正死去。
她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老兵魂魄身上。他还在等着回答，眼神里有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你说你是周平？”她问。
“是。”魂魄点头，“我醒不来，也走不掉。只记得那天摔下去，头撞在石头上，血流了一地。有人把我拖走，后来……我就在这附近游荡。我能感觉到我哥来找过我，一次又一次，可我出不去，也喊不了他。直到前些日子，我忽然觉得心口一松，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我知道，他走了。”
林小满沉默片刻。她从帆布包里取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拿起铅笔。
笔尖悬在纸上，没有立刻落下。
她知道，写下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接下这份执念。不再是任务档案里的编号，不再是地图上的红圈，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困在生死之间四十五年的魂魄，一个至死未见兄长最后一面的弟弟。
铅笔终于落下。
“寻周平”三个字，笔画清晰，力道沉稳。
她抬眼，看着悬浮在书架间的魂魄，声音不高，却清晰：“我帮你找。”
老兵的身体猛地一震，魂体波动了一下，随即稳定下来。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记忆里。
就在这时，书店角落的老式座钟突然响了一声。
并非整点，也不是半点，而是单单一响，像是被人拨动了钟摆。林小满立刻转头，却发现钟面指针纹丝未动。
她再回头，书架上的魂魄已开始淡化，军装边缘如烟雾般散开。
“等等。”她上前一步，“你还有没有别的线索？你被拖走后去了哪里？”
魂魄摇摇头，声音断续：“记不清了……只记得铁门，很长的走廊，还有……药味。”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书页之间。
林小满站在原地，没有追，也没有动作。她低头看向笔记本，那三行字静静躺在纸上，墨迹未干。
她合上本子，正要放回包中，却发现封面边缘多了一道压痕——像是有人用手指用力按过，留下了一个模糊的指印，位置正好在“引魂”二字之间。
她伸手抚过那道痕迹，指尖传来一丝极短暂的温热，转瞬即逝。
她将笔记本重新打开，翻到刚才那页，在“寻周平”下方添了一行小字：
线索：铁门、长廊、药味。
写完，她合上本子，放在操作台上。铜铃在侧袋中依旧安静，但她能感觉到，那道环形刻痕又开始微微发烫。
她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隙，望向夜色中的小巷。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几张散落的旧报纸，其中一张翻飞着贴在书店玻璃上，印着半幅模糊的地图轮廓。
她盯着那张纸看了两秒，伸手将它揭下。
纸背朝上，露出一行手写的小字，墨迹新鲜：
云岭医院，旧址未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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