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亭一会，如同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古武界深潭，激起的涟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
各派掌门带着核心人员回到龙魂局安排的、位于云山外围的临时住处后，几乎立刻就封闭了院落，开启了内部最高级别的密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激动、焦虑和不确定的复杂气息。
龙虎山驻地，一间静室之内。
香炉中青烟袅袅，但端坐其中的张玄明天师和雷、王两位长老，心境却远不如烟气那般平和。
“天师，此事……福祸难料啊！”王长老率先开口，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道袍袖口，“那张先生实力深不可测，所言更是直指大道根源，令我茅塞顿开，此乃毋庸置疑的机缘。但他定下的规矩……名额有限，还需以门派积累去兑换，这无异于将我等命脉交予他手！长此以往，我龙虎山千年基业，岂非都要慢慢填入他那云山之中？”
他的担忧很现实。古籍、灵药，这些都是各派压箱底的底蕴，是用一点少一点的传承之物。拿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问道资格和有限的研修时间，值吗？
“王师弟，你此言差矣！”雷长老声若洪钟，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底蕴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正确的道路，守着再多的古籍，也不过是守着金山饿死！清远师侄的例子就在眼前！一张驱邪符，只因得了正确法门引子，便能重现灵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祖辈的路是对的，只是我们走歪了！现在有人能把我们拉回正路，这点代价算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更何况，张先生并非索取无度，他明确说了，资源有限！这说明他并非贪婪之人，而是在建立一种可持续的……嗯，‘缘法’！用我们用不上的死物，换门派未来的活路，这买卖，怎么看都是我龙虎山赚了！”
张玄明静静听着两位师弟的争论，手中白玉拂尘的尘尾轻轻摆动。良久，他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目，眼中清澈而坚定。
“雷师弟所言，深得我心。”他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辈修行，求的是大道。若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纵然守着一库房的金石古籍，也不过是冢中枯骨，有何意义？张先生给予的，是一条路，一个方向。此恩，重于泰山。”
他看向王长老，语气缓和却坚定：“至于代价……门派积累，本就是为传承道统而存。如今，能用它们为道统换来真正的复兴之机，正是物尽其用。传我令，即刻清点库藏，凡非核心传承必需之古籍拓本、不明效用之金石矿物、药性不明或已无法培育之灵药种子根茎，皆可列为候选，准备兑换贡献点。首批研修弟子，由清远负责，挑选心性上佳、悟性出众的内门弟子，名额……暂定五人。”
“是！天师（师兄）！”雷、王二位长老齐声应道，王长老虽仍有顾虑，但也知这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蜀山驻地，气氛则更为凝练、直接。
没有过多的争论，剑无涯宗主端坐主位，下方是几位气息凌厉的长老，陈锋、林锐等核心弟子也列席旁听。
“宗主，那张先生的手段，鬼神莫测。一根竹筷破去无痕长老的剑气……此等境界，闻所未闻。”一位面容瘦削的长老沉声道，眼中犹带着震撼。
“他提出的缘法，看似公平，实则将主动权牢牢握于手中。我等若想获得指点，必受其掣肘。”另一位长老接口，语气中带着剑修固有的孤傲与一丝不甘。
剑无涯目光如剑，扫过众人，声音冷硬：“受制于人？若无他，我等连受制的资格都没有！蜀山剑道，追求的是极致与真实。他的力量是真实的，他指出的道路，与我派古籍中缥缈记载的‘剑心通明，气与剑合’隐隐相合，这也是真实的！”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既然是真的，那便走下去！纠结于面子、权柄，是弱者所为！我蜀山，只需手中之剑，只需通往更强之路！库藏之中，凡与剑道无直接关联之物，尽数清点。首批研修弟子，由陈锋、林锐带队，选十人。我要知道，在那云山之中，我蜀山之剑，能锋利到何种程度！”
“谨遵宗主令！”所有人轰然应诺，没有丝毫犹豫。蜀山的风格，便是如此，认定方向，便一往无前。
然而，在青城山的驻地，气氛却远没有这般统一。
掌门玄诚子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和气模样，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化解的忧虑。他下首的师弟玄灵子，脸色则明显阴沉得多。
“掌门师兄，”玄灵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龙虎山和蜀山家大业大，损耗得起。可我青城山以丹鼎立派，那些古籍丹方、稀有药材，便是我们的根本！如今却要拿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名额和不知有何用处的指点？那张先生空口白牙，说什么为学日益为道，日损，道理是没错，可然后呢？具体法门呢？什么都没有！我看他分明是故弄玄虚，想空手套白狼，榨干我们各派的底蕴！”
他越说越激动：“还有他那药圃！是，里面的确有几株灵药，但谁知道是不是他用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法催生出来的？他自己也承认资源有限！一个资源有限的人，凭什么做我们所有人的老师？凭什么定下这种不平等的规矩！”
“师弟，慎言！”玄诚子眉头微皱，出声制止，“张先生实力超群，眼界高远，这是你我亲眼所见。他既能点出我丹道关键，必有深意。况且，那灵茶之效，你做何解释？那绝非寻常手段可为。”
“灵茶？或许只是某种我们未知的异种茶树罢了！”玄灵子不服，“师兄，我们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来历不明、规矩苛刻的年轻人身上！我们需要更多的选择，更多的筹码！”
玄诚子看着情绪激动的师弟，叹了口气：“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玄灵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师兄，你可记得‘五湖盟’？”
玄诚子面色微微一变：“那个由几个中小型门派和家族联合组成的松散联盟？他们一向想挑战我们三大派的地位，行事亦正亦邪，你提他们作甚？”
“正因为他们是中小势力，底蕴不如我们，所以才更渴望机遇！”玄灵子解释道，“他们手中，或许没有我们这等深厚的古籍积累，但他们人多势众，耳目灵通，在某些偏门领域，比如堪舆地脉、探寻古墓遗藏方面，或许有独到之处。我们可以……暗中与他们接触。”
“你疯了！”玄诚子低喝道，“与虎谋皮！且不说张先生和龙魂局知道后会如何，那五湖盟狼子野心，岂是易与之辈？”
“并非真正合作，只是……信息交换。”玄灵子阴恻恻地道，“我们可以将云山的部分情况，比如那神奇的药圃，那效果惊人的‘灵茶’，透露给他们知道。他们必然心动！届时，让他们去试探，去闹！若他们能从张一凡那里逼出更多真东西，或者找到什么弱点，我们便可伺机而动，争取更大的主动和利益！若他们失败了，折损的也是他们，与我们青城山何干？我们依旧是遵守‘云山规则’的‘好盟友’。”
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叫驱狼吞虎，火中取栗！总好过现在这样，将门派基业双手奉上，却只能换来一点残羹冷炙！”
玄诚子沉默了。他内心极度挣扎。一方面，他认同张一凡指出的方向，渴望青城丹道能借此复兴；另一方面，玄灵子的话又像毒蛇一样，钻入他心中最不安的地方——代价太大，前景不明，受制于人。
良久，他疲惫地挥了挥手：“此事……容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清点库藏之事，也先按兵不动。”
玄灵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知道不能逼迫过甚，只得躬身告退。转身离开时，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师兄已经动摇了。只要有机会，他定要促成此事！他绝不甘心青城山的命运，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如此拿捏！
就在各派心思各异，暗流涌动之际。
云山庄园核心区，主宅书房内。
张一凡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远处沉入暮色的山峦。王娟轻轻推门进来，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
“都安顿好了？”张一凡没有回头，轻声问道。
“嗯，爸妈带着孩子们都休息了。小七和青龙在外面巡查。”王娟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些担忧地说，“一凡，今天……会不会太强势了？我看那些掌门长老，走的时候神色都很复杂。”
张一凡淡淡一笑：“势，必须立。规矩，必须明。资源有限，若我不强势，展现出绝对的实力和掌控力，此刻涌向云山的，就不是合作请求，而是贪婪的獊狼。怀璧其罪的道理，自古皆然。”
他顿了顿，眼神微凝：“而且，今天的‘势’，立得还不够牢固。”
“什么意思？”王娟不解。
“有人肯定心不服。觉得我掌控不了这个局面。”张一凡的声音很平静。
“那怎么办？要不要让青龙……”王娟有些着急。
“不必。”张一凡摆了摆手，“跳出来，才好解决。藏在暗处，反而麻烦。我已经通过阵法，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极隐晦的印记。他若安分守己，印记自会慢慢消散。他若有任何异动，无论身在何处，我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他转过身，看着妻子，目光深邃而自信：
“正好，借此机会，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坏我规矩者，会是什么下场。
这比任何言语的警告，都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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