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卷着灰烬掠过脚面，陈浔的靴底刚离开那片暗红结晶，地面骤然震颤。
血线自沙中暴起，如活蛇般四散蔓延，勾连成环。数十道猩红纹路在瞬息间织就一张巨网，将他与背上的澹台静牢牢困于中央。空气里腥气暴涨，仿佛整片荒漠都在渗血。
他没有迟疑，左手猛托澹台静腋下，右足蹬地跃起三尺。身形尚在半空，脚下沙土轰然裂开，一道粗如手臂的血藤破土而出，直扑二人足踝。若慢一步，便会被缠入地脉锁链之中。
落地时他单膝微屈，稳住重心，右手已探向腰间。青冥剑抽出半寸，剑身布条裹得严实，唯缺口处露出一截焦黑剑脊。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柄，血珠顺沟槽流入剑身，原本沉寂的剑刃轻轻一颤，发出低鸣。
“西北乾位。”
声音极轻，却清晰入耳。澹台静仍闭着眼，头靠在他肩窝，气息微弱，可指尖却微微抬起，指向斜前方一座矮丘。
陈浔旋身，左臂将她紧护胸前，右手拔剑出鞘，不向前斩，反向后掷——
青冥剑化作一道残影，直插百步外那座沙丘顶端。剑柄入沙三分，嗡鸣不止。几乎同时，空中浮现出数十道扭曲虚影，尖啸着扑来，那是被血阵召出的冤魂，形如枯骨，爪带黑焰。
他腾空而起，借剑为支点翻身疾掠，人在半途，双足连踢沙粒，借力再进十丈。落地刹那，右掌拍地，顺势翻滚卸力，左手始终未松半分。
沙丘顶上，半截焦骨插在土中，表面刻满符文，正渗出暗红血浆。那是阵眼核心，以人皮祭炼而成。
他未用剑，而是以剑柄末端狠狠砸下。
“咔！”
骨断声清脆，血光骤敛。空中冤魂齐声哀嚎，如遭重击，纷纷溃散。阵纹黯淡一瞬，封锁之力明显减弱。
可就在这刹那停顿之后，一声冷笑自地下传来。
“倒有几分本事。”
沙土炸开，血魔教副教主破地而出，衣袍染血，双目赤红。他抬手一挥，三百教徒自四面沙丘现身，围成圆阵，齐声诵咒。每人口中喷出一道血雾，汇入空中，凝成滚滚血河，倒悬天际。
地面随之涌动，黏稠血浆自缝隙中汩汩冒出，转眼化作泥沼，漫至脚踝。陈浔右足陷落，用力拔出时，肩伤崩裂，鲜血滴入血泥。
血阵猛地一震。
那血泥竟如活物般蠕动，将他的血尽数吸纳，随即阵纹复亮，比先前更盛三分。空中血河翻腾，冤魂再度凝聚，数目倍增。
他明白了。
凡人之血，喂阵；圣女之血，破煞。
“静。”他低声唤她名字，声音压得极低，几不可闻。
澹台静在他背上轻颤了一下。
她没有睁眼，右手却缓缓抬起，指尖划过左掌心。血珠坠落，正落在阵纹交汇之处。
“轰！”
那一滴血落地如星火坠渊，清光炸开，呈环状扩散。所过之处，血纹尽碎，教徒护体罡气寸寸崩裂，有人当场吐血跪倒，兵器脱手。
副教主面容骤变，欲退，双腿却被血泥倒吸，深陷其中。他怒吼一声，强行运劲，可经脉逆行，真元逆冲，嘴角溢出血线。
“你……竟敢动用圣血？！”他嘶声咆哮，“你可知此术折寿三载？！”
无人回应。
澹台静的手垂了下去，头无力地搭在陈浔肩上，呼吸细若游丝。
陈浔没回头，只将她往怀中又拢了半分。
可就在此时，副教主忽然仰天狂笑。
“好！好！既然你们寻死，我便成全！”
他猛然撕开胸前衣襟，露出一道紫黑符印，正是血契烙痕。下一瞬，他五指成 claw，狠狠抓入胸口，硬生生将那符印抠出！
血光冲天。
三百教徒齐声惨叫，体内血契同时引爆。血雨倾盆而下，每一滴都带着魂魄残念，浇灌入阵。血河暴涨，化作滔天洪流，空中怨灵凝聚成千百恶鬼，面目狰狞，直扑二人胸膛，似要噬心夺魂。
陈浔横剑于前，青冥剑虽残，犹自震颤鸣响。他右腿深陷血泥，左肩旧伤崩裂，血顺着臂膀流下，浸透布条。
他不动。
第一道怨灵扑至，他挥剑斩灭，剑锋偏斜半寸，险些脱手。
第二道袭来，他侧身避让，肩头被利爪划过，皮肉翻卷。
第三道、第四道……接连不断。
他只能守。
剑光在身前织成一道残网，勉力斩灭近身之敌。可更多的怨灵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
忽然，怀中人浑身一震。
澹台静锁骨处，一道暗红纹路微闪，似有热流涌动。她嘴唇轻启，声音极轻，几乎被风沙吞没：
“……要开了。”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陈浔低头看她苍白的脸，睫毛上沾着一粒沙，唇色近乎透明。他眼神一沉，再抬起时，已无半分波动。
他将她紧紧揽入怀中，背对风暴，脊梁挺得笔直。
青冥剑横于胸前，剑尖微颤，映着漫天血光。
怨灵扑来，他挥剑，斩。
又一道扑来，他侧身，再斩。
剑身缺口处开始龟裂，布条被血浸透，随风飘动。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每一次抬臂都像扛山。
可他还站着。
风沙混着血雾呼啸而过，天地昏沉如夜。
远处沙丘之上，副教主挣扎着从血泥中抽出一足，面容扭曲，眼中恨意如焚。
陈浔没有看他。
他只盯着前方，盯着那片仍在翻腾的血河，盯着那一双双扑来的鬼手。
剑未断。
人未倒。
怀中人尚存一息。
他抬起右足，往前踏了半步。
沙地上，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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