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客右手高举，那物在崖风中翻卷一角，露出暗黄皮革与斑驳血迹。陈浔瞳孔一缩，正欲踏步抢攻，对方却忽然冷笑，手腕一抖，将手中羊皮卷狠狠掷出。卷轴破空而来，直扑面门。
他本能抬手接住，指尖触到粗糙皮面，边缘已被血浸透，干涸发硬。力道未消，卷轴撞上鼻梁，一阵钝痛。他踉跄后退半步，脚跟悬空，险些坠下断崖。
抬头再看，青衫客已纵身跃入深谷。身影如断翅之鸟，转瞬被雾气吞没。崖边只余风声呼啸，卷起残灰与冷尘。
陈浔喘息着单膝跪地，左肩旧伤崩裂，血顺着臂膀流下，滴在铜钱剑阵残火旁。他咬牙撑住青冥剑，就着天边微光展开卷轴。
皮革缓缓摊开，一幅画像浮现眼前。
画中女子身着月白广袖长裙，外罩银丝流仙纱衣，头戴月华冠，珠链垂落如星河。眉心一点朱砂痣，殷红似血。面容清冷，轮廓分明——正是澹台静。
他呼吸一滞。
画像下方刻有小字：“长生一族圣女·澹台氏静，承天命而生，奉族规而婚，违者诛。”
字迹苍劲，墨色沉暗，像是用血调过。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山林深处的湿意。他尚未反应，一道熟悉的气息已悄然逼近。
澹台静缓步走出树影。她未蒙眼，绸带不知何时已解下，空荡的眼眶映着灰白天光，像两口枯井。裙裾随风轻摆，脚步无声，却稳如磐石。
“你看完了。”她说。
声音平静，不带波澜，仿佛早已预料这一刻。
陈浔握紧卷轴，指节泛白，嗓音沙哑：“为什么……从没告诉我？”
她微微仰首，风吹乱鬓角一缕碎发，伸手拨开，动作轻缓。“二十年前，我带着族中秘宝逃婚，他们才会围杀我。”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眉心，“那一夜，我剜去双目，斩断记忆，只为不再做祭坛上的新娘。”
陈浔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你救我的时候，我只是个瞎女。”她继续道，“没有身份，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你给我一口热饭，一张床，一碗药汤。你不知道我是谁，也不问。那时的我，是自由的。”
她向前一步，伸手触到他脸上冷汗与血痕交织的侧脸，掌心微凉。“现在，他们要带我回去——不是为了传承，是完成那场被中断的婚礼。”
陈浔猛地闭眼，又睁开。
他想起雨夜中她伏在他肩头的重量，想起她第一次握住残剑时指尖的颤抖，想起她在药铺后巷为他包扎伤口时低声说“别动”。那些日子，她从未提过自己是谁，也从未求他做什么。
他一直以为，他在护一个无辜之人免遭劫难。
可原来，她本就是风暴中心。
“你是罪人？”他问。
“按族规，是。”她答得干脆。
“那你逃了，是对是错？”
她嘴角微动，似笑非笑：“你觉得呢？若换作是你，愿意被人绑上祭台，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只为延续血脉？”
陈浔沉默。
他知道答案。
他低头看着手中卷轴，忽然起身，走到尚存余烬的铜钱剑阵旁，将羊皮卷投入火中。
火焰腾起，吞噬皮革，烧焦的边角卷曲成灰，随风飘散。火光映在他脸上，一闪即灭。
他转身望向她，目光如铁：“你是谁，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救我的瞎女，是我陈浔要带回家的人。”
澹台静怔住。
片刻后，她眼角滑下一滴泪。
那泪无声落下，砸在岩面，洇开一小片湿痕。她没有抬手去擦，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座终于松动的冰山。
“你不该这么说。”她低声道。
“为什么不该？”
“因为我可能拖累你一生。”
“那你当初为何救我？”
她一愣。
“你说我给你一口热饭，一张床。”他声音低沉，“可你忘了，是你先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没有你，我早就死在那个雪夜了。”
风骤然停了。
远处山脊传来细微震动，像是有人踩断枯枝。接着是金属轻碰之声，极远，却清晰。
澹台静神色微变，侧耳倾听片刻，低声道：“走，此处不宜久留。”
陈浔点头，收起青冥剑，伸手扶住她手臂。她未拒绝，任他搀着，脚步虽慢，却不显虚弱。
两人沿断崖西侧下行，穿过一片密林。荆棘刮破衣角，碎叶沾在鞋面。行至半途，陈浔察觉脚下地形渐高，岩石裸露，藤蔓垂挂如帘。
前方一处岩壁凹陷，形成窄口。藤蔓交错遮掩，隐约可见内部通道延伸入山腹，幽深不见底。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进去？”
她微微颔首。
他俯身拨开藤蔓，碎石簌簌落下。洞口狭小，仅容一人通过。内里漆黑，空气沉闷，夹杂着潮湿泥土的气息。
刚迈进一步，身后忽有异响。
一块拳头大的碎石从上方滚落，砸在洞口边缘，裂成两半。
陈浔猛然回头，青冥剑瞬间出鞘半寸。
澹台静却抬手按住他腕部，轻声道：“不是追兵。”
他凝神细听。
风静，林寂。
只有岩缝深处，传来极轻的一声滴水声——嗒。
他屏息。
那水滴落的位置，似乎不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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