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三点,太阳毒得水泥地都要裂了,空气晃得像着了火,整个贫民窟罩在一层看不见的热浪里。柏油路软塌塌的,鞋底踩上去“啪嗒”响,像是踩在快化的沥青上。广场边上那棵老槐树早死了,只剩个焦黑树桩,影子缩成一小团,根本挡不住人。
广场上挤满了人,密得透不过气。叫卖声、孩子哭、工地砸墙声全混在一起,吵得脑仁疼。油烟、汗味、垃圾馊味在高温里蒸,一股子恶心劲儿直往上冲。墙根底下几个光膀子男人蹲着打牌,裤兜里塞着皱票子;穿花裙子的女人抱着娃,一边哄一边骂;流浪狗夹着尾巴钻来钻去,叼走半块发霉的馒头。
刘海蹲在角落,手里捏着半根烤肠,油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地上立马被灰吸了。他本来不想来,阿强一把拽起他就往人群里拖,力气大得差点把鞋扯掉。
“愣着干啥?错过今天,下次还不知道啥时候!”阿强咧嘴一笑,牙黄得发黑,眼睛亮得吓人,跟烧着火似的。
刘海信他,习惯了。小时候翻墙逃课,也是这小子拉着他的手,俩人摔粪坑里都没翻脸。那会儿才十岁,翻的是老中学后墙,阿强说里面有“神仙水”能变聪明,其实是化学老师藏的酒精。喝一口就吐,可俩人还笑得打滚,躺在草堆上看星星,最后被保安拎回去抽了一顿。
“快点!那疯子要开始了!”阿强一边往前挤,一边用肩膀撞开挡路的大妈。大妈骂一句,回头看见是他,立马缩脖子不吭声——这小子打架不要命,上个月刚把收保护费的混混打得鼻血喷。
刘海被拽得踉跄几步,差点把烤肠甩出去。他皱眉四顾,心里发毛。这地方平时连个唱歌的都没有,最近却每天三点准时来个疯子,站破音箱上倒着唱歌,词全反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可怪就怪在这儿——没人赶他走。
有人说居委会默许的,说这人以前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后来疯了;也有人说他是逃出来的实验体,身上有军方芯片;更邪乎的说他是“时间守门人”,每倒唱一次,世界就往后退一秒。
刘海不信这些鬼话。但今天不一样。他觉得空气沉得不对劲,连蝉都不叫了,风也停了,整个广场像被按了暂停键,就等着那疯子出场。
疯子准时来了。
一身发黑的风衣,袖口烂得露出棉花,三颗扣子没了,拿铁丝缠着。头发乱得像鸟窝,夹着草和烟头。眼白发黄,瞳孔浑浊,嘴角淌着口水,滴滴答答落在前襟。可一到三点整,他突然站直,背挺得笔直,眼神一冷,开始打鼓。
咚——咚咚——
鼓声一起,四周一下子安静了几分。连最吵的孩子都闭了嘴,那声音不像进耳朵,倒像钻进了骨头缝。
刘海本想走,可那鼓怪,音色像倒放的磁带,阴冷的节奏往耳道里钻,后脖子发凉,太阳穴突跳。
他耳朵灵,从小就能听出收音机哪个频道串了台。这本事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把那些倒着的音节在脑子里翻过来。
忽然发现,有些音反着念,居然能听出意思——“我生先”像“先生我”,“哥生后”像“后生哥”。还有“日末”是“末日”,“三时”是“时三”……他心里一紧,冷汗顺着脊背往下爬。
就在这时,疯子猛地抬嗓,连喊七遍:
“先生我,后生哥!先生我,后生哥!先生我,后生哥!”
七遍。
一个字没差,声音撕得像要裂开。
全场死寂。孩子不哭了,风不动了,连工地的锤声都断了。整个世界像在等这句话落地。
刘海浑身一僵,那句话像钉子扎进脑子,反复回响。他还愣着,疯子突然跳下音箱,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他的右手。
那一瞬,寒意炸开。
电流从掌心直冲心脏,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秒。他想挣,可那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力气却大得吓人,甩不开。更邪的是,那手掌冰得不像活人,像刚从冰柜捞出来。
还有那眼神。
浑浊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亮,深得像口老井,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早就认准了他。那眼里没有疯,没有乱,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像看透了结局。
“你……”刘海喉咙发干,话卡在嗓子里。
疯子没说话,咧嘴一笑,牙黄黑不齐,嘴角裂着口子。然后慢慢松手,退三步,转身就走。风衣下摆扫过地,左腕袖子滑下来一截,露出一道旧刺青——【x-7】,墨色斑驳,像是多年以前留的,边缘还带着烧过的痕迹。
没人拦,没人动。
疯子消失在巷口,像水滴进黑影里。巷子深处传来一声野猫尖叫,接着什么声音都没了。
人群这才乱起来,七嘴八舌。有人说疯子中邪了,有人说刘海被下了咒,还有人说那编号是“时间清除计划”的标记,被标记的人会在末日前夜消失。阿强拍拍他肩:“别想太多,就是个神经病。”
刘海没应。
他低头看右手,掌心还留着那种冷,像蛇爬过,又像针扎过。他下意识摸手腕,皮肤底下却有点发烫,像是有什么……正在醒。
晚上,他躺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子小得转不开身,墙皮掉了一地,天花板漏水,外头雨点砸在铁皮棚上,噼里啪啦,像有人拿锤子敲脑袋。白天的事卡在脑子里,拔不出来。那句“先生我,后生哥”来回转,越想越像密码,像召唤,像……预言。
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老照片——七岁那年和爸妈的合影,背景就是这广场。可照片里,广场中间立着块石碑,刻着“时间观测站·第七区”。他从没见过那碑,也没听过这名字。
他猛地坐起,心跳咚咚响。
凌晨两点,雷响了。
闪电劈过天际,照亮墙上的日历——明天是5月18号。
他迷迷糊糊睡了。
梦来了。
他走在熟悉的街上。街角“好再来”便利店开着,门口贴着“第二杯半价”的奶茶广告。天桥没塌,公交站排着队,23路车缓缓进站。一切都正常。
可走着走着,不对了。
地面裂开,黑烟从缝里冒出来,缠上路灯,像活的一样。广告牌翻转,字倒着,霓虹灯闪出红光。天空阴得不像夜里,云翻滚像煮开的水,远处传来低吼,像巨兽在地底爬。
刘海停下,心跳加快。
他抬头,月亮升起来了。
血红。
巨大。
悬在城市中央,像一只睁开的眼睛。
广播突然响了,四面八方传来,破音嘶吼:
“紧急通告!紧急通告!距离末日降临,还剩七十二小时!重复,距离末日降临,还剩七十二小时!请所有市民立即进入避难所!”
他猛地一震。
七十二小时?什么末日?这地方明明好好的!
他想喊,发不出声。想跑,脚像钉住。周围人面无表情,机械地往地下通道走,像认命了。
他看见阿强走过人群,脸空白,眼神空洞,嘴里低声念:“先生我,后生哥……先生我,后生哥……”
他想拉,扑了个空。
一道闪电劈下。
他醒了。
浑身冷汗,胸口起伏。窗外雨还在下,闹钟显示03:17。
他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摩挲右手掌心。
梦太真了。街道、店铺、公交线……都真。可那裂痕、黑烟、红月,也真得不像梦。
“末日……三天前?”
他喃喃着,忽然想起疯子那句倒歌。
“先生我,后生哥。”
反着念呢?
“哥生后,我生先。”
后生称先生……像晚辈叫前辈。
可谁是后生?谁是先生?
他甩头,逼自己冷静。肯定是白天受刺激了,加上雷雨天容易做噩梦。哪有什么末日,这城市天天堵车停电,不也活得好好的?
可心里那点不安,已经扎了根,悄悄冒芽。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锈铁栏。雨丝飘进来,打在脸上冰凉。
远处高楼电子钟显示:03:18。
明天,5月18号。
他忽然有种感觉——有些事,已经滑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而那个唱倒歌的疯子,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
就像剧本写好了,只等他开口。
更吓人的是,他隐约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来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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