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傍晚时分，安城镇那破旧的火车站月台上，寒风萧瑟。陈光和苏琳溪拒绝了乡亲们的送行，叮嘱他们务必低调，就像往常一样生活。他们将最后的证据备份和联络方式交给了顾山，未来的南北呼应，就系于这条看不见的线上。
“万一有任何危险，不要犹豫，立刻带着大家按我们之前规划的路线撤离。”陈光最后一次叮嘱顾山。
“放心。”顾山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绿皮火车发出沉闷的嘶吼，即将进站。就在陈光和苏琳溪准备转身踏上旅途的那一刻，一直沉默的顾山，却忽然拉住了他们。
他看了一眼四周，确定再无旁人，才压低了声音，脸上神情极为复杂，带着挣扎、犹豫，更有种决绝的大决心。
“有件事……我瞒了二十多年。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你们要去南方……我想，你们有权知道。”
陈光和苏琳溪的心同时一紧。
顾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开口是件极为艰难的事。他看着苏琳溪，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怀疑，非常怀疑，但是没有任何证据……你的母亲，可能还活着。”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苏琳溪的脑海中炸响。她的世界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火车的轰鸣和自己狂乱的心跳。
活着？母亲……还活着？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荒诞，又是如此的诱人。她从小就接受了父母双亡的“事实”，母亲的形象，只存在于几张泛黄的照片和父亲零散的描述中。她以为那是一段早已尘封的历史，却没想到，在即将踏上复仇之路的这个黄昏，被人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你……你说什么？”苏琳溪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只是我的猜测。”顾山的神情无比严肃，“很多年前，我们科考队出事不久，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但多年后，我却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带她南下，莫问西东’。我当时不懂，只以为是故人提醒。直到蓝家势力越来越大，我才慢慢回味过来。而写信人的笔迹，总觉得……和你母亲的很相似。”
“笔迹？”陈光抓住了重点。
“是的，一种非常独特的、向左微斜的娟秀字体。”顾山沉声道，“这些年，我一直不敢提，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我怕给了自己希望，最后却是什么都没有，那太残忍了。但现在，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南下，我想，这或许就是信里说的那个‘风起’的时刻。去深圳，去香港，那里比我们这山沟里，有更多可能。也许……你们能找到些什么。”
汽笛长鸣，火车已经缓缓停稳，车门打开，催促着旅客。
苏琳溪怔在原地，浑身冰冷。顾山的这番话，信息量太大，冲击力也太强，让她一时间无法思考。母亲还活着？那个在电台中听到的、让她感到莫名熟悉的女人声音……难道……
一个可怕的、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猜测，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琳溪，上车了。”陈光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将她从失神中唤醒。
她机械地抬起脚，踏上车厢的台阶。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月台上的顾山，以及他身后那片越来越模糊的北方夜色。
故乡，在此刻真正地远去了。而前路，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秘密，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单调而富有节奏的“哐当”声，编织出旅途的背景音。绿皮火车像一条笨重的铁龙，载着一车厢的梦与疲惫，穿行在沉睡的华北大地上。窗外，连绵的雪山和林海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的是平原上零星的灯火。那些光，像一颗颗被随意洒落在黑丝绒上的珍珠，预示着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卧铺车厢里，气味混杂。苏琳溪没有睡，她侧躺在狭窄的铺位上，双眼紧闭，耳朵里塞着耳机，里面播放的不是音乐，而是节拍器最纯粹的“滴答”声。
顾山的话，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巨石，至今仍在激荡着无法平息的涟漪。母亲……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汇，此刻在她脑海中翻腾。她努力回忆电台听到的女声，试图与记忆深处母亲模糊的印象重叠。
越是努力，脑中的“黑雪”就越躁动。那些混乱的精神噪音，像被压扁的魔鬼，随时可能撕裂开来，将她吞噬。她只能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单调节拍上，强迫纷乱思绪与那恒定节奏同步，以此对抗阴瞳力量失控的反噬。
陈光睡在她的下铺。他也同样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思绪却已飞向远方。从北国的林海雪原，到遥远的钢铁丛林，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他必须在抵达之前，为他们的未知旅程，做好最严谨的准备。
火车晃悠着，坚定地向南。北国的寒冷正一点点褪去，南方的湿热仿佛已透过车窗缝隙，提前感知。
不知过了多久，在节拍器敲响第四下的时候，上铺的苏琳溪和下铺的陈光，仿佛有某种默契一般，同时进行了一次深长的呼吸。他们的呼吸，在这一刻，与节拍器的律动，与火车前行的节奏，完美地合拢在了一起。
喧嚣的车厢里，这片小小的角落，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安宁的场。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至少此刻，他们步调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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