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滴答滴答地响着，在寂静的宿舍里显得特别刺耳。林晓梦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卷起左臂的袖子。纱布黏在伤口上，撕开的时候疼得她直抽冷气。
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眼圈下面泛着青黑，嘴唇干得起了皮。最扎眼的是手肘上那片伤——淤血散开了，青紫色沿着小臂蔓延，中间擦破的地方结了层薄薄的痂，边缘还渗着一点黄水。
她拧开碘伏瓶盖，棉签蘸下去，棕色的液体迅速晕开。碰到伤口的瞬间，火辣辣的疼直往骨头里钻。她的手抖了一下，棉签掉在桌上，滚出一道棕色的痕迹。
“妈的......”她小声骂了句，也不知道在骂谁。是骂那个推她的男人，还是骂非要拦上去的自己。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使劲眨眨眼，把那股酸涩憋回去。不能哭，她告诉自己，哭了就输了。
可心里那股委屈像潮水一样往上涌。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每次倒霉的都是她？那个醉酒的乘客，今天这个莽夫，下一个又会是谁？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晓梦？在吗？”是张磊的声音。她慌忙把袖子拉下来，遮住伤口，又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来了。”打开门，张磊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听说你受伤了，给你带了点药。”他走进来，把袋子放在桌上，“还疼吗？”“还好。”她含糊地应着，在他对面坐下。
张磊从袋子里掏出一管药膏：“这个治跌打损伤特别管用，我上次扭伤脚就是用的这个。”他又拿出几盒创可贴，一包棉签，还有两瓶饮料。
林晓梦看着他把东西一样样摆出来，心里有点暖，又有点说不清的烦躁。“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张磊说着就要来拉她的袖子。她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真没事，就擦破点皮。”
张磊的手停在半空，有点尴尬地收了回去。“那个推你的人，被拘留了。”他换了个话题，“李警官说的，至少五天。”
“哦。”她应了一声，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解气吗？好像也没有。那个人看着也是个打工的，可能真的就是急着去上工。
“要我说，你以后别这么较真了。”张磊拧开一瓶饮料递给她，“这工作就这样，混口饭吃而已。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你跟他们较什么劲？”
林晓梦接过饮料，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冰着她的手心。“不较真？那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张磊不以为然，“地铁运营这么多年，真出事的有几回？大部分时候不就是走个过场吗？”
她猛地抬起头：“走过场？那要是有人真带了危险品呢？要是因为我的疏忽出了事，谁来负责？”
“你想太多了。”张磊笑了，那种笑让她特别不舒服，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真要有危险品，那也是警察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是劳务公司派来的，拿这点工资，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林晓梦盯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陌生。他们认识快半年了，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他给她送花，在她受伤时第一时间赶来看她。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们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活该被推这一下？”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张磊挠挠头，“我是说，你得学会保护自己。那些不讲理的人，你躲着点就是了，何必硬碰硬？”
“我站在那个位置上，怎么躲？”她把手里的饮料瓶重重放在桌上，“今天他带超规行李，我放他过去；明天别人带违禁品，我也放过去？那要安检干什么？直接撤了不是更省事？”
张磊被她问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房间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水龙头还在滴答作响。
良久，他叹了口气：“晓梦，咱们就是普通打工的，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这个地铁站，离了谁都能转。”
她没接话，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对面楼的窗户陆续亮起灯光。每一扇窗后面，是不是也有人像她一样，在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较劲？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轻声说，“可是张磊，如果每个人都想着混日子，那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能变成什么样？还不是照样转。”他站起身，“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重新卷起袖子，看着那片淤青。伤口周围的皮肤开始发痒，是快要愈合的迹象。
她拿起张磊带来的药膏，挤了一点在指尖。药膏是白色的，带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她小心地涂在伤口上，清凉的感觉暂时压住了疼痛。
涂着涂着，她的手慢了下来。张磊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别太较真”“混口饭吃”“离了谁都能转”......
可是，如果真的不较真，那她和那些混日子的老油条有什么区别？如果真的只是混口饭吃，那她每天忍受这些委屈和危险，又是为了什么？
她想起培训时教官说的话：“安检是地铁安全的第一道防线，你们手上握着成千上万乘客的安全。”
当时觉得这话太夸张，现在想来，也许是真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重复枯燥的检查，但万一呢？万一真的有一次，因为她的疏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不敢再想下去。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梦梦，工作累不累？记得按时吃饭。”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鼻子又开始发酸。要是妈妈知道她今天被人推搡受伤，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她慢慢打字回复：“不累，挺好的。刚吃完晚饭，准备休息了。”发完消息，她把手机扔到一边，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天花板上有道裂缝，弯弯曲曲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要面对这些？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这个城市，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为什么明明这么难受还要坚持下去。
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没有为什么，只有必须面对。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套是上周刚换的，还带着洗衣液的香味。这个味道让她想起老家，想起妈妈晾在院子里的衣服，在太阳底下散发着干净的气息。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回到不用思考这些复杂问题的时候，回到受了委屈可以扑进妈妈怀里哭的时候。
可是回不去了。从她踏上开往这个城市的火车那一刻起，就回不去了。
手肘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轻轻摸了摸，那片皮肤比周围要热一些。这道伤会愈合，会结痂，会脱落，最后可能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可是心里的那道坎呢？
她不知道，窗外传来地铁驶过的轰隆声，连带着整栋楼都在微微震动。这个城市永远不会为谁的悲伤停留，明天的地铁站依然会挤满行色匆匆的人。
而她，还要继续站在那个位置上，继续面对未知的挑战。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特别累，累得连呼吸都费劲。
“为什么是我......”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又一次轻声问道。依然没有回答。只有水龙头滴答作响，像是在倒数着下一个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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